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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安拜仍然是紧绷着脸,道:“叶姑娘只是讲:‘敏哥!我没有骗你!敏哥,我没有骗你!’”方敏听到一半,眼泪重又夺眶而出。“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时候,方敏怎么还忍得住不流泪?他喃喃地道:“好姑娘,我知道你没有骗我!”

  安拜在一旁冷冷地插言道:“可惜叶姑娘已然死了,她听不到。”

  方敏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她真的什么也没有说么?”安拜道:“到她临死之前,曾和我说,说是她死了之后,如果有一个年轻男子,前来找她,发现她已然死去,而在坟头上伤心欲绝的话,就可以将一件东西交给他,要不然,就嘱咐我将那东西掷在天杉坪后的一个毒泥沼中!”

  方敏听说叶映红还有遗物留下,忙道:“什么东西,快拿来给我!”

  安拜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又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只玉盒。方敏接过来一看,玉盒之上,镌着四个古篆,还缺了一角。那四个字,正是《昆仑圣书》。方敏想起就是为了这《昆仑圣书》,自己才和叶映红生了两次误会,心中不禁一阵难过。紧紧地抱住了那《昆仑圣书》,两眼从窗中望出去,却又恰好望见那座石坟,方敏心中一动,道:“安拜,叶姑娘虽然死了,但我却仍要一生一世陪着她,一步也不离开。你和吉红酋长去说一说,我就在天杉坪上住下了!”

  安拜点了点头,走了出去。方敏既已决定此生此世,永伴墓中的伤心人,心神便定下了许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所受内伤,着实不轻,便略一运气,疗起伤来。半个月后,伤势已然痊愈,日日只在坟头上徘徊,低吟凭吊。

  闲来,就翻阅那《昆仑圣书》,只觉得其中所载的武功,奇妙无穷,他来时已然心如死灰藁木,根本也不想再学么武功,也不想再回到世间去,只想在天杉坪上,陪伴着叶映红的坟墓,了此残生。但他既是爱武如命之人,一看到那样奇妙的功夫,仍禁不住要学来消磨时间。

  就这样,方敏便在天杉坪上住了下来。清风冷月,幽草孤坟,能和他交谈几句的,只有安拜一人而已!

  花开两头,笔只一枝。如今暂且搁下天杉坪上伤心欲绝的方敏不表,却说当日冯莹偷偷下了武当山,决定跟踪方敏和温魂,以便温魂若是对方敏突然翻脸,至不济也可以在旁,助一臂之力。

  一下了武当山,她却不知向哪里走才好,呆了一呆,暗忖温魂此人,虽然绝不甘心就此罢休,但一时之间,她却也难以卷土重来,这一去,定是回旋风岛去了,因此便向北疾驰而去。

  路上昼夜不停,跑了两天,沿途打听,却又不见有两人的讯息。

  冯莹心中大是出奇,暗忖这倒怪了,难道他们两人不是到旋风岛去不成?继而一想,不由得恍然大悟,暗骂自己糊涂,原来她想到了方敏身受重伤,当然走不甚快,自己没命也似赶路,只怕早已赶过了头,因此又折了回去。

  可是温魂和方敏所走的,本来就不是大路,她如果一个劲儿地向前跑去,或许还可以有碰见的希望。她一走回头路,却刚好和两人错过,等到她几乎折回到武当山下,仍然不见温魂和方敏的踪迹时,再向前追去时,温魂早已和方敏分手了。

  但冯莹却是不知道这个情形,一直向前赶了过去,不一日,已然来到了黄河附近,沿途不断打听,问到了一个摆渡的船家,说是有一个白发老婆婆,拿着一个长形包裹,昨天才摆渡过去,但是和她在一起的,却不是什么年轻小伙子,而是一个形容古怪的老头儿,和一个美貌姑娘。冯莹听那船家形容那老头儿的形状,倒有几分像是西崆峒挥云老怪,但是却想不起那美貌的年轻姑娘,又是什么人。

  她所关心的,只是方敏一人,但是又偏偏不见了方敏,心中不禁大是焦切,连忙赶着渡过了黄河。她一生之中,来回黄河已然有好几次,每一次,均禁不住对着滚滚河水,豪意骤生。

  但此际她心事重重,却是无心欣赏,一过了黄河,便又向前赶路,当晚,她来到了一个小镇之上,只听得身后马铃乱响,两个镖师打扮的武师,策骑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大声道:“老二,天下美貌女子虽多,但像今天日间碰到的那个美貌的,你可曾见到过?”

  另一个摇头道:“不要说你我,只怕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皇帝老儿,也未曾见过啦!”

  冯莹本来没在意,只是听他们讲得轻浮,瞪了他们一眼。但两人却毫不在意,仍是大声交谈,一个道:“老二,那姑娘是美貌,但我们也只好看看,你可曾认出她身边那两个人是谁?”

  另一个吐了吐舌头,道:“当然认得出,还是不要说的好!”那一个道:“对,弄得不好,要是叫他们听见了,还有命么?”

  冯莹见两人说得那么严重,心中不由得一动,回过头来,又望了他们一眼。那两人也早已注意到有一个年轻姑娘在看着他们,相顾一笑,一个低声道:“老二,这姑娘也长得不错啊,而且又没有魔母温魂与挥云老怪在一旁!”冯莹本来一听两人竟然敢对自己出言轻薄,心中已然大怒,但继而听得他们口中,道出了挥云老怪和魔母温魂的名字,方勉强将怒气按捺了下来,道:“两位,魔母温魂和挥云老怪两人,过去了多久?”两人一愕,道:“才两三个时辰一姑娘,你是谁?”

  冯莹哈哈一笑道:“亏你们也在江湖上行走,怎么连旋风岛上弟子都不认得?”一面说,一面早已身形疾晃,向前驰了出去。

  那两人赶紧勒住了马,面如死灰。冯莹因嫌他们口舌轻薄,是以才自称是旋风岛上弟子。试想,魔母温魂在江湖上享有何等威名,行事又何等狠毒,冯莹这一下,虽然一点也未曾出手,只是轻轻巧巧一句话,但她已知道,那两人可能要一辈子心中不安!这也是口舌轻薄之故。冯莹既知温魂和挥云老怪成了一气,而且确实未曾和方敏在一起,更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出了小镇,便是笔也似直的大路。一直行到天色黄昏,才见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庄院。

  那庄院甚是荒凉,像已久无人居住,连护庄河都已干涸。冯莹只见老高的野草,似有人踏过的痕迹,暗忖刚才那两人说,温魂和挥云老怪走过不过三二个时辰,莫非正是歇足在这个废庄院中了?且在草丛中躲上一躲,看个究竟再说。便在野草丛中,伏下身来。深秋时分,天黑得快,不一会,天色便暗了下来,探头一看,只见废庄院中,有一间屋子,露出灯光来,冯莹身‘形一窜,“刷”的拔起丈许,一式“孤雁回翔”,已经越过了护庄河,足尖略微一点,又是一式“鹤飞冲天”,化为“雁落平沙”,已然落在那屋子的后面五六尺远近处,赶紧将身子一伏,屏住了气息。

  从护庄河赶到那屋子附近,也有十余丈距离,但冯莹只是使了三式七禽身法,只有足尖在地上略点了一点,便已到达,真是连一点声息也没有。身子才一伏下,便听得挥云老怪冷冷地道:“温老魔,你手中宝剑虽利,但据我看来,极乐真人纯阳真力,只须以一根树枝,便能制服,何足道哉!”

  冯莹一听到挥云老怪的声音,便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温魂和他,果然在这个废庄上歇息,同时,心中对挥云老怪的话,好生佩服,因为在武当山上,极乐真人确是以一柄寻常的青刚剑,制住了温魂的碧萤神剑,可知挥云老怪见多识广,绝不是等闲的人物。

  只听得温魂答道:“挥云老怪,你讲得不错,但我手执利剑,尚可和极乐真人动几招手,总比你眼看着师弟被人打死,却夹着尾巴逃走,要强得多了!”

  冯莹心中暗叫好尖厉的嘴,挥云老怪不知是不是受得了?但只听得挥云老怪怪笑一声,道:“温老魔,咱俩大哥莫说二哥,你和我也差不了多少!”冯莹趁挥云老怪怪笑之际,已然向前窜出了五六尺,身子紧紧地靠住了墙壁,从墙上破缝中向屋内看去,只见温魂和挥云老怪,隔着破桌而坐,一张断腿椅子上,坐着一个美貌姑娘,那人竟然是尚金花!

  那屋并不甚大,一眼就可以望得清清楚楚,果然未有方敏在内,冯莹心中一凛,暗忖难道自己虽然追到,但方敏却已遭了毒手?

  心内一阵焦急,只见温魂微扬了扬头,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气,挥云老怪却道:“温老魔,咱们三人,若是要一雪武当山上深仇大恨,却是谁也不能瞧不起谁!”温魂面色一沉,道:“挥云老怪,你是在放屁还是在兑话?”那一旁尚金花秀眉微挑,但却被挥云老怪使眼色止住,道:“温老魔,我们当年,大家想要追寻《昆仑圣书》,所为何来,你倒说说看。”

  温魂道:“当然是为了融会正邪两家之长,便可以出类拔萃,无所忌惮。”挥云老怪道:“这就是了,《昆仑圣书》虽好,但是却不知道落在何人手中,这小女娃手中有千芥大师的《如来宝经》,难道还抵不上《昆仑圣书》么?”尚金花也道:“《如来宝经》的玄妙之处,只怕仍在《昆仑圣书》之上哩!”

  魔母温魂一听,耸然动容,一伸手,道:“拿来!”挥云老怪冷笑一声,道:“拿什么来?”温魂冷冷地道:“《如来宝经》!”

  挥云老怪哈哈大笑,道:“温老魔,你莫非当我们是傻子不成?若是《如来宝经》在身上,见了你还不远远地躲开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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