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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但叶映红自得百丈禅师以般若神功相助之后,功力陡增,两人同时跃起,叶映红却高过方敏尺许!伸手一抓,那团浮云,本是以铁丝吊在顶上的,一抓便抓了下来,方敏见她竟然跃得比自己还高大是高兴,也一起落了下地。两人一起看时,只见那“浮云”背面,似有一道裂痕,叶映红摸出寒玉匕来,在裂痕上轻轻一划,“刷”的一声,裂痕应声而开,内边竟是一个大洞,伸手人洞,摸出半尺见方,高也有三寸的一玉盒来,盒上镌出四个古篆,是:“昆仑圣书。”

  方敏大喜过望,两个多月来的奔波,总算未曾落空,想立即打开盒来看看那成为普天下武林人物争逐的《昆仑圣书》究竟是怎样的,但继而又想起刚才还曾经出现过的那金毛怪手,心想不要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才一到手,便被人抢了去!也就不打开来看,仔细贴肉放入怀中,又横起七孔刀,护在外面,方道:“好姑娘,你将这块浮云仍吊上去,我来将那尊跌倒了的罗汉,扶了起来!”叶映红欢欢喜喜,依言而行。

  不一会儿,倶已弄妥,两人推门出了罗汉堂,天色也近黄昏,罗汉堂外,空无一人,两人由正门出了筇竹寺,走不多久,已然是暮色四罩,归鸦“嘎嘎”,方敏道:“好姑娘,温婆婆在旋风岛上,不知是怎么样了,我想一刻也不停留,就此北归,你说好不?”叶映红双目秋波流转,道:“你说怎样,就怎么样。”

  两人满怀高兴,下了玉案山,万家灯火时分,便回到了昆明城中,仍在客店中住了。第二天,便买了两匹好马,一直北上,一路上绝不停留,也不生事,一个半月之后,已然来到了关外。

  其时,离方敏离开旋风岛时,已将近四个月了。方敏离开旋风岛的时候,还是冰雪地,但回来时却正当炎夏,关外之地,冬天虽是苦寒,夏天却一样炎热,一奔出口外,草原平地,与天相接,令人顿觉心胸舒畅。

  这一个半月来,方敏和叶映红的感情,更是激增,两人只觉得一刻也不能分离,来到了大平原上,有时方敏策骑快了些,叶映红虽然还能望得到他,但总感到有说不出的不舒服,一定要并辔而行才放心,方敏也是一样,有时豪兴顿发,向前疾驰一阵,但心中却又不断后悔:何以离得好姑娘那样远法?当然,他们同在平原上面驰骋,是绝不会失散的,但因为他们心中,互相为对方牵挂萦念,是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两人在草原上又驰了一日,夜来便搭起布幕休息,估计再有一天的路程,便可穿过那一大片森林,过了森林再跑两天,便可以到那个大湖了,方敏想起立即可以和温婆婆会面,心中又不免一阵高兴。

  第二天一早,草原上的雀,不断鸣叫,方敏和叶映红两人,便已经醒转,旭日在东方,仪态万方地在浮动,照得沾在草上的露珠,像是珍珠似的,闪出各种各样奇妙的色彩来,令人为之目眩,那么美丽景色,方敏从来也没有见到过,只见一抹蓝天,如同一只最名贵,而又硕大无朋的浅蓝色的玉碗,覆在人们的头上,白云缓缓地飞过,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舒畅。

  两人重又上了马,一直向前驰去,不一会儿,便见一条又宽又清的大河,横亘在面前,水流是那么地平静,以至看起来,那条河的河水,像根本是静止不动的一样,如一条玉带也似。

  方敏其实已经走过这条大河两次了,一次是六年前,他母亲带着他逃命的时候,另一次,是他离开旋风岛,去为温婆婆取《昆仑圣书》之际。

  不过两次均是冬天,河水早已连底冻住,上面又覆上厚厚的积雪,根本看不出是一条河来,因此方敏乍见一条大河,横亘在眼前,几乎疑心自己走错了路,但方向却是对的,方敏也立即想到以前两次经过时,那条大河是结了冰,所以才没有发现那是一条大河。

  一见到大河,连胯下的马儿也腾跃起来,跳跃着,欢啸着,方敏和叶映红一齐跳下马来,牵着马儿,越过了长在河边的丛丛芦苇,让马去饮水,而方敏则踮起了脚要找渡船。

  可是不论上下游,皆是静荡荡地,连一只小船的影子都没有,方敏看了一会儿,那河是有七八丈宽,虽然以自己和叶映红的武功而论,涉水而过,绝无问题,但到了对岸,难免弄湿衣衫,一则怕浸坏了千辛万苦才得到,贴肉而藏,一直不敢打开来看一看,惟恐有人偷窥了《昆仑圣书》,二则衣衫尽湿,到了对岸时,要换衣衫,男女有别,又是不大方便。

  方敏和叶映红两人,虽然感情好到了极点,但却是几乎情止乎礼,除了有时在夕阳西下之时,偎在一起,观看夕阳下山的壮观之外,绝无其他,因此方敏才想找渡船来渡过河去。

  放眼看去,不见有船,方敏已感到奇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声长啸一下,气纳丹田,叫道:“有渡船么?这儿有人要过河一一哩!”那两句话经他以丹田之气逼出,宏亮无比,惊得在芦苇丛中休息的水鸭子,全都“扑簌簌”的飞了起来,刹那之间,便漫天飞了起来,为数之多,不下万余只,顿时蔚为奇观。‘

  但是方敏连叫数遍,空自将水鸭子全都惊得飞了起来,河面上仍是静荡荡的,一只小船也没有。方敏奇道:“好姑娘,我这几声呼唤,在这样空旷的地方,少说也可以传出四五里开外,竟然无人听见,却是天大的奇事,我们是顺河去找渡船,还是涉水而过?”叶映红柔声道:“方大哥,还是那句话,你说怎么样,便怎么样。”

  方敏心想为了不耽搁时间,也只好涉水而过,正想开口,忽然放眼看去,河上游像是有一只船,缓缓地顺流而下,方敏喜道:“好了,有船了!”和叶映红两人,一起向上游跑了几步,叶映红以手遮额,迎风而立,微风吹得她衣袂飘动,秀发散乱,只听她和方敏同时道:“不是船,是一只大木筏!”

  自上流漂流而下的,真的不是船,而是一只木筏,开始出现时,还只是一个小黑点儿,不一会儿,便有巴掌般大小,又过了一会儿,已然可以看清木筏上,有不少人躺着,方敏道:“好姑娘,其实武林中争争杀杀,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你看这些人,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放排河上,在木筏上仰卧看云,多么快乐!”叶映红一笑道:“我就觉得和你在一起,怎么都是快乐的!”

  方敏报以一笑,两人的心头,倶都像是沾了蜜糖一般,甜蜜无比。过了一会儿,那木筏已然来得甚近了,两人忽然听得头顶上“嘎嘎”两声长鸣,声音难听之极,抬头一看,只见两只兀鹰,正在上空盘旋,越旋越低,突然之间,猛地向木排冲了下去,又贴住了水面,箭也似地飞向半天。

  两人一见了这种情形,心内尽皆大疑,叶映红首先失声道:“方大哥,情形不对啊!”方敏也惊道:“奇了,难道木筏上那些人,全是已死了的?”叶映红道:“可不是么,不然何以兀鹰会跟着木筏呢?”说话之间,木筏已然流近,离岸只不过两三丈远近,两人定睛一看,只见木筏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可不是死人是什么?方敏忙道:“好姑娘,咱们跃上木筏去看个究竟!”一提真气,正待跃出,忽然两团黑影,自天际飞坠,“扑通”、“扑通”两声,便跌人了江中,晃眼之间,便浮了起来,正是那两只兀鹰!

  方敏又是一愣,问道:“好姑娘,你可知道那两只兀鹰怎么会死的?”叶映红道:“那还用说,自然是那些人全是中毒而死的,兀鹰只不过啄了他们一下,便也毒死了!”

  叶映红所说,和方敏心中所想的正好一模一样,抬头一看,木后已然又漂出了四五丈去,连忙一拉叶映红,双双沿河追去,晃眼追到,一齐跃了起来,三两丈远近,一跃便至,到了木筏上一看,叶映红不禁紧紧地靠住了方敏,“啊呀”一声,惊呼起来,原来木筏之上,不但全是死人,而且死状甚是难看,脸上全成了蓝色。方敏一眼望见其中一个胖大和尚,身下露出一角金光闪闪的物事,走过去拖出来一看,“铮铮”连声,敢情是一件金丝编成的袈裟!

  方敏一见那件金袈裟,便失声道:“金罗汉!”向旁一看,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柄长剑,方敏一看便认出他是谁来,忙道:“好姑娘,这事奇了,这人是天心剑客曹不仁,那和尚叫作金罗汉,也全是武功不低的人物,你那面有谁是认得的?”叶映红道:“有一个独脚汉子,手握铁拐,看来不像庸手!”方敏走过去一看,又失声道:“独脚追风崔奇!”再一看其余那些人,也个个手握兵刃,有三个矮子,手中倶握着长只数寸的点穴镢,颇像是传说中,持有一木方外点穴谱,专点经外奇穴,人称漠北三敌的孙氏三弟兄,这三人甚是正派,也颇得江湖上人崇敬,向以开设镖局为生,不知怎的,也会和曹不仁、崔奇和金罗汉等邪派人物,一起死在木筏之上。再看其余人时,却再也没有认得的了。两人相顾愕然,叶映红道:“奇怪,这些人不知是中了什么毒,怎么死法全是一样的?”

  方敏被她一言提醒,脱口道:“蓝蛛!一点也不错,他们是中了蓝蛛的毒!”叶映红道:“方大哥,就是你说在发现我的那个古墓之中,所杀的蓝蛛!”方敏点头道:“自然是,我七孔刀上,还因此沾了蓝蛛之毒,霹雳子死时,也是脸上发蓝,和他们一模一样。”

  叶映红呆了一呆,道:“如此说来,那盗蓝蛛的人,至少应该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了?”

  方敏道:“不错,照理来说,应该这样,而且那柄绿色的宝剑是什么来历,盗蓝蛛的人,也该知道。”叶映红想了一想,道:“方大哥,就算事情和我完全没有关系,咱们也不能看着那人以蓝蛛之毒害人,你说是不是?”方敏心中,好生踌躇。因为若是顺河而上,去探索金罗汉、曹不仁等人的死因,不但可以得到“好姑娘”来历的线索,而且可以履行自己对极乐真人所下的诺言:不让人偷了蓝蛛,在江湖上害人。但是,那条大河,放眼望去,不见尽头,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而四个月的期限将到,温婆婆一定盼得自己急了。

  但如果先去旋风岛的话,又怕那放毒害人的人,从此溜走,再要去找,便费大事。

  叶映红也像是知道他的心事似的,只是仰着头,望着他微微发笑,并不讲话,好一会儿,方敏才心中一亮,握住了叶映红的手,道:“好姑娘,我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肯不肯?”

  叶映红见他讲得极是严肃,也收了笑容道:“方大哥,随便你叫我做什么,我都肯的。”方敏道:“好姑娘,你将《昆仑圣书》送到旋风岛去给温婆婆,我一个人骑马沿河而上,去看个究竟,这样事情就可以两全了!”叶映红一怔,低下头去,半晌方抬起头来,已然是莹然欲泪,低声道:“方大哥,不是我不肯答应你,是我实在舍不得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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