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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方敏本来只是单足站在墙角上,三风子所使,又是内家罡气,方敏自然禁受不住,下盘一浮,觉出无法与之硬抗,便就势足尖一点,落下地来。他若是此时存心逃走,还可以向墙外翻出,虽然三风子衔尾而追,也不能跑出多远,但总可以有一个逃走的机会。但是方敏此时心中,却一点逃走之念都没有。

  他感到自己和昆仑派长老,连见都没有见过,而且他们年纪又都如此之大,和自己有什么冤仇可言?昆仑六子所为,分明是黑道上下三滥的行径。

  胸中一腔正气,自然不会怕人,因此落下之时,是落在围墙之内,三风子也立即跃下,一连两招,将方敏逼入了大厅之中,大声责叱。声音由长廊中传过,传到后花园中,被冯莹和叶映红听到,她们两人,芳心全都对方敏暗生情愫,自然异常关切,才争着由月洞门中蹿进去,在月洞门口,冯莹还吃了叶映红的大亏,被叶映红以寒玉匕,将她右手第四指,削去了一节!这些情节,前文也皆已表过,毋需赘言。

  冯莹进了大厅之后,并未见叶映红,却见方敏被昆仑六子围住,其中霹雳子石雷,是在饭店中为人治伤之后,满城寻找其余五人,未有结果,刚好来到附近,因听得冯莹和叶映红动手之声,才跃上墙头,展动衣袖,将九曲珠链散出的钢珠,全都接去,一听到三风子的声音,自然立即奔入大厅。

  冯莹便根据师父所说,劝昆仑六子不要立时动手,但昆仑六子却是不听,并还向方敏逼问此间巨宅之中,有无密室!方敏性格倔强,见冯莹如此为自己设想,心中也好生感动,心中越来越感到六人行动的卑鄙可耻,虽然双方形势,显然是对方强上许多,他心中也毫无惧意,昂然一笑,道:“冯姑娘,你别怕!六位,常言道好事不瞒人,瞒人无好事,你们一定不肯由武林公断,难道是事情见不得人么?”六人一齐呆了一呆,冯莹也接着道:“谁怕哩!现放着他们是武林尊长,难道还真能将咱们怎么了?敏哥,他们问你宅中有无密室,你以前到过这宅子么?”方敏道:“笑话!他们这几个人,多半是疯子!”那语气,也就鄙夷到了极点。

  霹雳子石雷大声叱喝,抡起铁杖,疾扫而至,方敏见新赶到的石雷也是如此,心中更怒,七孔刀带起一阵厉啸,迎了上去,“铮”的一声,两件兵刃相交,方敏身子突然滴溜溜地一转,转出半步,手臂一缩,七孔刀轻啸一声,刀锋便向石雷肩头一拖。这一招,乃是七孔刀法中和敌人兵刃相交之后,突生变化,克敌制胜的:绝招,唤作“顺手牵羊”。那七孔刀法的招数虽然不同,但是每一招却能应付一个独特的环境。“顺手牵羊”这一招,便是在和敌人动手之际,兵刃相交时所使。当七孔刀一和石雷的铁杖相碰之时,方敏早已一收内力,整柄刀反藉着石雷铁杖上的力道,向上弹了起来,然而手腕一翻,刀尖向上,顺势一送一拖,刀锋便在对方肩头划过。魔母温魂本来门下徒弟极多,声势浩大,但就是为了创这套七孔刀法,叫门下徒弟,做她的活靶子,给她试验,怎样才能使刀法尽善尽美,使得对方一则万万料不到,或者就算料到,也躲避不过。每一招,少说也经过她几个月的苦思。

  那些徒众,害怕自己迟早会得不到好结果,因此纷纷溜走,待到魔母温魂将一套七孔刀法练成,门下徒众,已经走了个干干净净,一个也不剩,但是她那套七孔刀法,也确乎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就拿这一招“顺手牵羊”来说,霹雳子石雷虽然是个瞎子,但是七孔刀挥动之间,却有厉啸声发出,向上提划之际,啸声虽轻,也可以趋避。

  但这一招因为变招快疾,进攻的方位奇特,石雷却来不及趋避,刀锋划过,只听得他大吼一声,方敏疾向旁逸出,石雷的肩头上,已然被七孔刀划出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

  霹雳子石雷挥杖来攻,方敏举刀相迎,到石雷受伤,方敏退出,只不过是电光石火,一眨眼间的事,其余三风子等五人一见石雷受伤,心中既怒且惊,一齐问道:“霹雳子,伤得怎样?”

  石雷伸手一摸伤口,道:“不怎样,只是浮伤一一啊呀!”前面那几个字讲得甚是平静,而且众人也的确看出了他肩头所受的只是一些浮伤,以他的功力而论,就像是寻常人擦破了一块皮一样,根本不碍事,但接着听到他那一声呼叫,却是充满了惊恐之意,不由得大出意料,一齐将石雷围住,道:“怎么啦?”

  他们师兄弟本来共有七人,情同手足,祸福与共,石雷突然发出如此的惊呼,其余五人,个个关切,只顾问石雷伤势如何,一时之间竟忘了如何处置冯莹和方敏两人。冯莹在一旁看出有便宜好拣,一拉方敏,以目示意,要和方敏趁机离去。方敏虽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他却丝毫不肯苟且,低声道:“冯姑娘,眼前理亏的是他们,我为什么要偷偷溜走?”冯莹急得顿足道:“你已然伤了他们一人,再要不走,岂是他们的敌手?你不是说,还有要紧事需办么?何必为争这一口闲气,而将正经事耽搁了?”

  方敏心中一动,想要晃动身形,趁势逸出时,但已然慢了一步,只听五人各自怪吼一声,这五个人个个功力深湛,三风子更将内家罡气练成,这一声怪吼,又全是以丹田之气逼出。

  虽然各人喉音不同,有的尖锐,有的清越,有的高亢,但同时而发,却又各不干扰,吼声一起,只震得大厅中的梁椽,“格格”作声,积尘白烟,纷纷落下。

  冯莹和方敏两人,尚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眼前人影一闪,一股其大无比,旋转而来的气劲,已然袭到,同时灰影闪处,一只衣袖,已然在冯莹和方敏之间,直切了下来。

  变生仓促,冯莹竟忘了自己和方敏在一起,可以令方敏少吃亏,右手一松,刚想站定脚跟时已被那股大力裹住,身不由己,一连转了几转,被逼到大厅的一角。再定睛看方敏时,七孔刀挥舞,但是刀法缓慢散乱,而且没有了那股厉啸声。在他身旁,一个人影,左盘右旋,两只大袖,上下飞舞,宛若两条灰色怪龙,袖子挥动时所发的大力,已然将方敏逼得施展不开。冯莹一望而知,那是三风子使出了毕生绝学,以内家罡气在向方敏进袭。

  方敏已然不支,若是刀法一散,被他内家罡气袭中,内脏立受重伤,无可医治,心中不禁大为焦急,只顾阻止三风子继续出手,也不理会所说的话,是否会得罪武林尊长,尖声叫道:“三风子,你也算是武林前辈,怎么行为却是下三滥?”

  此言一出,度天子和摩云子两人,突然一个自左,一个自右,攻了过来,“呼呼”两掌,疾拍而至。冯莹身子向后一缩,避开了摩云子的一掌,又突然一个转身,右掌也疾拍而出,“啪”的一声,正与度天子手掌相交,两人皆震退数步。冯莹见三风子仍不住手,大袖飞舞,力道越来越强,像是将方敏胶在方圆不过三尺的地方一样,行动皆不能脱离这个范围。

  看方敏时,却是丝毫未有惧色,咬紧了牙关,正在苦苦支持。冯莹唯恐再有人来进袭,身形闪动,以背贴墙,叫道:“三风子,你们今日若是害了方敏,我若不到处在江湖上,宣扬你们的鄙毒行径,誓不为人!”一面讲,一面心中实在是又恨又急,“通”的一拳,击在一根大柱之上,拳头竟没入了柱子一小半。

  她这里话才讲完,只听得三风子一声呼喝,道:“撤手!”

  抬头一看,三风子衣袖一压一卷,已将七孔刀卷住,向后硬拉。

  本来,方敏武功虽然已将臻第一流高手境界,但若要和三风子硬争,却不是敌手,但是他此时心中,已确确实实,将三风子等人,看作是行为卑污的小人。因为刚才他伤石雷,那一招“顺手牵羊”,只是用了五六成功力,招式尚未使尽,便自撤招回刀,所以石雷才只是受了点点儿浮伤。否则,要是刚才他那招“顺手牵羊”使老了,石雷肩上的口子,至少也得有尺许长,三寸来深,刀势又是自下而上拖到。也就是说,一条左臂,可能被立时卸下!方敏暗忖这一招手下留情,以三风子等人的武功,绝不会看不出来,如是通情理的人,便该就此息手,将事情讲个清楚。但他们却非但不如此,三风子且施出了内家罡气,对自己连连进袭!若不是行事卑鄙,怎能做出这种行为来?所以方敏心中,凛然无惧,反倒感到自己光明正大,顶天立地,眼前的三风子武功虽高,却是渺小无比,有了卑敌之心,手上自然格外挥洒如意,所以竟能支持了三风子以内家罡气,逼动衣袖,上下挥舞的七八招,到后来,七孔刀一被三风子衣袖裹住,方敏只觉得一股气劲,几乎连右臂都要被撕断,无法与之硬抗,便着三风子向后一拉之势,跨前三步,左手已然抓了软银杖在手,以极为阴柔的内力,一杖斜斜砸下!

  三风子运气于袖,将方敏的七孔刀裹住,并还被自己连人带刀,拉了过来,只当对方已然黔驴技穷,怎么也料不到方敏性格倔强,既已认定了他不是好人,便绝对不肯服输,宁愿拼命,也要打下去。眼前银光一闪,无声无息,软银杖已然压了下来,虽然武功高绝,也不免吃了一惊,急扬右袖去格挡软银杖时,裹住七孔刀的左袖,未免略一松弛。方敏那一杖击下,目的就是要他左袖略一松弛,一觉出裹住七孔刀的力道稍弱,立即一弓身向后倒纵出去。三风子一时不察,竟被他将七孔刀拂了回去,人也已然跃到丈许开外站定,喘了一口气!

  三风子这一怒非同小可,正待疾扑而上之时,一旁冯莹,见方敏在兵刃被三风子裹住之后,不但能全身而退,而且连兵刃也没有失丢,心中大喜,一步蹿过,又已和方敏并肩而立。

  三风子若真要再扑向前去,非要两人齐伤不可,但他们昆仑六子,和北天山马算子交情深厚,冯莹身上,虽然没有七禽大侠马算子的令符,但武功确是马算子所传,若是伤了冯莹,难免失了两家和气,因此硬生生将前扑之势收住。但是他因为发动之时,势子太猛,因此虽然收住了势子,一股气劲,仍向两人压到。冯莹站到方敏身边,未知就里,以为三风子内家罡气已然袭到,身子一闪,又抢到了方敏面前,叫道:“敏哥,你快走吧!这儿由我来对付他们,别再逞英雄好汉了!”方敏见她如此维护自己,心中也大受感动,道:“冯姑娘,你这话错了,我并无丝毫对不住他们,为什么要走?”

  三风子停在离他们七八尺远处,一听得方敏如此说法,道:“小畜牲,还敢嘴强?快取解药来!”方敏莫名其妙,道:“什么解药?”三风子冷笑一声,嘬唇一啸,摩云子等四人,已然将方敏和冯莹围住。方敏仍是不解何意。忽然听冯莹道:“啊!敏哥,你七孔刀上,喂有剧毒么?”

  方敏顺口应道:“胡说,兵刃喂毒,是下三滥的行径,我怎么会干这种事?”冯莹手向前一指,道:“你看!”方敏循指向前看去,也不禁一呆。

  原来霹雳子石雷,自发出那一声惊呼之后,一直未曾出声,此时正倚柱而立,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而左肩之上,衣服已全被撕去,在那条被七孔刀划出,不过三四寸长的伤口旁,上下各有两寸来宽的皮肤,已然成为蓝色。一望而知,那伤口是被喂有剧毒的兵刃所伤,毒气正在迸发!但是方敏又确确实实知道,自己的七孔刀上,并没有毒!因此张大了嘴巴,竟然无法讲得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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