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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一个多月来,她跟踪得极为巧妙,而且也不是亦步亦趋,往往相隔大半日的路程,因此方敏更是一点也不知道。时间一久,她发现方敏行事,极是正派,而且听师父说昆仑六子,要寻他的晦气,不禁又生了同情之心。人的感情,本来就是奇妙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日子一久,冯莹竟对方敏生出了爱念。她既然是个气量窄小的人,自然性格也不会开朗,而且就算她不是那样子的人,古时少女,要她向心上人表明爱念,也是一件极难的难事。方敏根本就不知道冯莹在跟随自己,当然更不知道已有一位少女暗中爱上了自己。

  那一晚,冯莹和方敏先后到了这个小镇上,方敏一见尚金花,便神魂错乱的样子,冯莹全看在眼中,只觉得酸气直冲,心中本已极不舒服,更何况差尚金花为了追方敏,还赶到了她的身边,她便趁机发作,将尚金花尽情戏弄了一番。当时也只是为了出一口气,怎么也想不到从此尚金花便将她恨之切骨,以至日后生出无数事来!

  冯莹在霹雳子出现后不久,便离开了那个小镇,一面走,一面抖散了头发,换成了女装,心中本来已难过之极,不多久,尚金花又和方敏一起追到,心内更不是味儿,幸而方敏一直未曾出手,她才感到好过些。但是尚金花一走,冯莹却看出方敏的心,全在尚金花身上,又觉得幽怨无比。方敏叫她不要再在后尾随,她竭力忍住,才未曾哭出来,方敏一走,她怎么还能忍得住!

  落了一会儿泪,天上月明皎洁,心内柔情如水,可是心上人却全然未领会自己的心意,当真是愁肠百结,不知如何是好,也没有心思再赶路,上了一棵大树,以臂作枕,睡在一枝树杈之上,眼睁睁地数着天上的繁星,中思潮起伏,乱到了极点。一会儿想起方敏来,深蓝色的天空上,便浮现出方敏英俊的身形,心中正在高兴,忽然那幻影又突然跑了开去,而另一个美丽少女的幻影,却在等着“他”。冯莹幽幽地叹着气,也不知时间是怎么过的,转眼之间,天色已然大明了。

  冯莹跃下树来,身上已被雾水打得潮腻腻的。她站在树下,自己问自己:“我上哪里去呢?”方敏不要自己跟随,自己就真的不跟了么?若是他被昆六子围上了……冯莹掩面不敢再想下去,打定主意,不论方敏是不是要自己跟,既是师父曾交待自己,却不能半途而废,因此又向贵阳城中走去。

  那贵阳城乃是贵州第一大城。贵州虽然地处边远,交通不便,不如中顶那样繁华,但是第一大城,毕竟不同,一入城,虽然时间尚早,已然觉得甚是热闹,更有趣的是,各种苗人,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身上挂满了各种饰物,在街上走来走去。云贵两地,苗人最多,已开化了的,皆通汉语,在贵阳城中出现,自然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但冯莹却大觉新鲜,在城中走了一遍,未见方敏的踪迹,正在发急,忽然见大街之上,有一个矮小人影,在人丛中穿来插去,极是快捷。

  冯莹老远一眼望见,便已认出那身形正是自己的师父,心中大觉奇怪,暗忖和师父在关外分手,怎么他也到了这里,看他在闹市之中,施展绝顶功,“乾坤大挪移法”,像是有急事一般,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师父如此惶急?

  她如此想法,并非过分,因为老少神医马算子,在武林中行辈极尊,实则上,他要和昆仑七子、千芥大师等人,论起辈分来,都长着一辈,但因戈年纪相若,因此在十年前论交之时,便以平辈相待,而且他早已将内家罡气练成,说一声天下再无敌手,也不过人,确是不应该再有令他惶急之事发生,但是却偏偏在闹市之中,施展“乾坤大挪移法”匆忙赶路,冯莹心中,当然要感到奇怪,一连避开了几个人,连忙向前追去。

  但是马算子的身法,如何之快,她虽然一见便追了过去,才追了两条街,人一多一挤,便失去了他的踪影,冯莹虽然一身武功,又总不成将途人尽皆震倒,又追过一条街,仍看不见踪影,也只得算数,一个人在街上荡来荡去,又不知道方敏向哪一个方向走出了贵阳城,正发闷间,突然身边一阵清风观过,冯莹还只当有人来袭,忙伸手便抓。

  一抓之下,竟然抓了个空。冯莹心中,已经暗暗吃惊,又突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已在身边掠了过去。这一下,隔得那么近,冯莹看得更是清楚,一点也不错,在她身旁掠过的,正是师父七禽大侠,脸色甚是紧张,两眼晶光四射注定了前面,直跑了过去,连头都不回。

  冯莹叫了一声,“师父!”但是她口才张开,马算子早已转入了一条小巷,而且街上人声嘈杂,她的声音也立即为闹市之声淹没,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本来她可以提高声音来叫,但又怕惊动了俗人耳目,而且又不知道师父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若是因为自己一叫而耽搁了,岂非糟糕?因此她也急忙赶了过去,一连追了七八条街,又已不见。四面一打量,自己正站在一条并不太长的街道口上,那地方甚是偏僻,一个人也没有,那条短街之上,也只有一家人家,朱漆大门,老高的围墙,围墙转了过来,将街尾兜住,别无道途。

  冯莹刚才分明看到师父人影,在这条街口上一闪,等到追到,却又突然不见,事属可疑,暗忖莫非师父进了这家人里去了?但又深知师父一生最瞧不起的,便是达官贵人,这所房子如此巍蛾,住的当然不是普通人,师父不可能走了进去。

  正想转身时,忽然听得那臣宅之中,传出了一阵极为怪异的声音,那声音之怪,令人听了,有说不出来的难过,虽然只响了极短的时间,但却老在耳际打转,若要比拟,唯有在搬动两块生锈的铁板时,铁板磨擦所发的声音,才差可比拟。

  冯莹又停住了脚步,仔细一打量,确是一座巍蛾的巨宅,一无异状,但再仔细一看,便发现那巨宅的围墙,高得出奇。照理,那样的巨宅,就算有围墙的话,褛房也可以看到一大半,但这一所,却只见一个屋顶,那围墙怕不有三丈高下。

  ▼第十七回 寻幽探秘无心误闯起争端

  冯莹好奇心油然而生,暗忖这巨宅中发出如此的怪声,莫非还有什么务事不成?而且,门庭也不应该如此之冷落。四顾无人,提一口真气,直蹿丈许高下,手在围墙之上,用力一按,使一式“七禽身法”中的“鹞子番身”,头下脚上,一个跟斗,又向上翻起丈许,双手已勾着围墙的墙头。

  那“七禽身法”,是北天山七禽大侠马算子独创的轻功身法。那北天山炎处西域,山峰绵亘不绝,山顶终年积雪,气候寒冷,一般高峰之上,除了类羊以外,极少野兽,一般飞禽,也飞不到那么高,但是却有几种飞鸟,可V振翅直上,在北天山绝顶之上,翱翔盘旋。那些飞禽,全是鸟类中最凶猛宫是最灵巧的,如鹰、鹫、雁、鹞、雕之类。马算子闲来无事,日日揣摩,自他从那些翱翔空中的飞禽之中,悟出了不少奥妙,创出了七招轻巧招式身法便称之为“七禽身法”。因为马算子不喜欢过分地炫耀,故那“七禽身法的名称,和普通轻功招式一样,寻常招式中,也有”鹞子翻身“,但那是对舌后退避之时,足尖点地,上身后仰,倒翻出去的一种招式,至多离地三尺向后倒射出丈许而已,和七禽身法中的那一式”鹞子翻身“,相去不可以与计,冯莹使了一招”鹞子翻身“,便蹿上去一丈开外,岂是寻常江湖人物,户”能望其项背的?

  冯莹两手抓住了墙头,还不敢立即探出头去,她并不是怕遇到了什么害人物,而是怕被宅中人发现,只当自己是逾墙的小贼,吵闹起来,师父:恰在贵阳城中,要挨责骂,因此便等了一会儿,但只听得里面静悄悄的,赛头进去一看,一个人也没有,那巨宅的所有门窗,倶皆紧紧地闭着。而且旧棂门槛上,还积有不少灰尘,和门口那么光鲜的情形,极不相配。

  冯莹心中暗暗奇怪,手在墙头一按,轻轻落在天井之中,野草过膝,作没声地来到大厅门口,从门缝中向里面望去,只见漆也似黑,什么东西都!不见,那情形倒像是这所巨宅,少说也有数十年没人居住一般。

  冯莹又向其他各个窗缝中张望进去,也是一样漆黑不见物事,她几乎要!!怀疑刚才那一声怪响,是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然而那么大的声响,又断听错之理,这巨宅如此怪法,说不定和师父跑来跑去一事,有点关系!又到大厅门口,正待伸手去推门时,突然缩回手来,呆了一呆。原来那两扇广圆口,积灰甚厚,但是却有一个人手印,那手印极是怪异,五只手指之长,长得出奇,若不是掌心脉络分明,根本不会相信那是人的手印,而只当是什么怪兽的爪痕!

  那只手印如此清晰,可知印了上去,还就是刚才的事。而那只手印会出现在门上,当然也是为了推门进去了。冯莹心知事情有异,不敢托大,手在怀中一探,将她轻易不用的一件兵刃,“九曲珠链”取在手中。那“九曲珠链”,乃是九十九颗莲子大小的钢珠,用极细的白金丝,编成金链,串在一起而成,长才四尺,专打人身要穴,又可以作钢鞭使用。

  以冯莹的武功而论,本来已是罕遇敌手,因此这条“九曲珠链”,她甚少运用,眼前因为事情太怪,才取了出来,以防万一。将珠链取在手中,便伸手去推门,为了避免在积灰上再印出一个手印来,她就将手掌贴在那个手印之上,轻轻一推,“呀”的一声,门已推了开来。门一被推开,照理应该大放光明才是,但是所看的,还是漆黑的一团。

  定睛一看,原来那大厅甚高,但自顶至地,却挂着厚重的黑幔,那黑幔就在门旁,因此门一推开,一眼望去,仍是漆黑一团。

  那么长的黑幔,使这本来已令这极有神秘之感的巨宅,更增加了几分谲异诡怪之感。连冯莹那么高武功的人,都决不定是否掀起布幔,钻进去看个究竟,在布幔外呆了好半晌,那扇门“呀”的一声,又为风所吹,自动合上,存身之处,也伸手不见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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