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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方敏因为一心一意,全在尚金花身上,见小个子走了,也不去追他,刚待转头再去看尚金花和单穷相斗时,忽然听得“叮叮”两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声叫道:“刚才谁在叫方敏?”

  单穷一赶到,便以玄铁大刀将客店砍坍,声势惊人,当地虽然是一个小镇,但也有不少人,而且贵阳真元观七星道长,正在召集云贵两省的武林人物,齐集贵阳,商讨对付单穷的法子,凡是从东南两路而来的好汉,必须经过此地,尚金花和单穷一动上了手,围观的已不下百余人,中间还有不少是武林中人,大家齐在大声叫好喝彩,但是那苍老的声音,却清如鹤唳,响遏行云,将所有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众人不由自主,都静了下来,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白发白臂,身材高大,手提铁杖的老人,一步一步,向前跨出了三步停在当中,面色红润,两只手更是蒲扇也似,肤色其白如玉,但却有鲜红的一个一个红色斑点。他存身之处正离尚金花和单穷相斗之处,没有多远,单穷被方敏一番话逼住,不敢向尚金花还手,一口恶气,正不知向何处发泄,一见白发老头来到了身旁,玄铁大刀一横,便化开了尚金花银光闪闪的接连三招的来势,趁势一个转身,怪叫一声,玄铁大刀抖起一道黑虹,直向那白发老人肩头,砍了下去。当那白发老人向前走出,来到两人相斗的附近之时,方敏和尚培等人,已经看出单穷面色不善,不约而同,一齐叫道:“老丈小心!”但是话刚出口,单穷一刀,已然直砍了下来,众人齐声惊呼,那白发老人却只是一扬头,众人这才看清,他敢情还是一个瞎子,更为他担心,方敏已然疾扑前去,七孔刀发出凄厉无比的啸声,向单穷的玄铁大刀迎去,单穷下手又辣又快,方敏:忙于救人,连喝止单穷住手的机会都没有,明知这一下仓促间扑了上去,单穷一刀,却是有备而下,可能会吃她的亏,但为了解那老人之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怎知疾扑而起,一扑到那老人面前之时,那老人左臂一扬,一股大力,将他卷了起来,方敏人在半空,无法与那股大力相抗,不但去势被他阻住,而且还被挡退五六尺去,而同时,那老人右手铁杖扬起,“叮”的一声,搭向单穷的玄铁大刀之上,手臂一转,铁杖已由刀口转到了刀背,向下一沉,竟将单;穷那柄玄铁大刀,直压了下去,一举脚,已将玄铁大刀踏住。:那玄铁大刀,乃是单穷珍逾性命之物,被老人踏住,如何不急?连忙用用力向后拉动,想将刀柚出,但以她神力,竟然拉之不动,急得她满面皱纹,颈项胀得发紫,喉间吼声不绝。

  这一切变化,全是一刹那间的事,众人见一个照面,单穷便为那白发老人所制,心中尽皆骇然,人人屏气静息,以观变化。

  单穷用尽生平之力,也不能将刀夺过,更是急得手握刀柄,乱蹦乱跳,怪叫不已。那老者突一声断喝,声如霹雳,人人耳鼓中,均响起嗡嗡一阵回声。单穷首当其冲,更是心神大震,不敢再去夺刀,双手一松,站了起来,丧神落魄地站在一边。老人缓缓将头转动一遍,道:“在场的人,无论会不会武,谁都不要乱动,不然,莫怪我手下无情!”

  此时,围住观看的,已全是武林中人,镇民早已吓得躲在被窝里发抖,哪里还有胆子出来凑热闹,众人不要说,见了白发老人这等手段,就算没有见,白发老人讲话之时,满头白发根根倒竖,宛若剌了一头银针,神态威猛无匹,有一股自然的慑人威严,叫人不能不听他所讲的话,连尚金花,那样娇纵成性的人,也不敢乱动,一时之间,人人如同石像,鸦雀无声,正在此时,附近树上,突然扑剌刺飞起一只乌鸦来,老人长眉一挑,手扬处,金光一闪,那只已然腾飞空中的乌鸦,立即跌了下来,刚好跌在圈子中心,众人心中更是骇然,他双眼已盲,听声辨位,暗器发得如是之准,当真是闻所未闻。方敏细看那暗器时,乃是四寸来长,细才如发的一枚金针,正在乌鸦前胸穿过。

  乌鸦坠地之后,那老人才“哼”的一声,道:“原来不是有人想走!”众人更是相顾骇然。

  ▼第十六回 柔肠百转多情自古空余恨

  那老人一出现,方敏便已认出他是自己曾在洞庭君山遇到过的那个老人,听得他厉声要找“方敏”,心中本是吃惊异常,但他见单穷一刀向老人砍去之时,仍然奋不顾身,扑向前去,想为他解围。方敏为人之仁侠,于此亦可见一斑。

  当下那老人略顿了顿,又厉声道:“各位,老朽本不应打扰,但刚才我曾听得人提起”方敏“两字,那方敏现在何处?还不走出来,免得连累他人!”方敏此时,几乎已可肯定那白发老人,定是母亲生前所说,必欲置自己于死地那群人中的一个,心中惊疑莫名,因为看那老人的情形,虽然怒极,但仍是一脸正气,他真想挺身而出,承认自己是方敏,但是又想若是丧生在他手下,温婆婆在旋风岛上,得不到《昆仑圣书》,岂不是反要累了她?因此欲语又止,竭力忍住。那白发老人连问数遍,无人答应,满头白发,不断起伏,如为狂风所拂,嘿嘿冷笑,道:“刚才我听得清清楚楚,有人在讲话中提起”方敏“两字,可知不但方敏在此,还有人知道他在这里,若真是不讲,我可要一个一个,详细检査了!”一面说,一面向前跨了两步。

  众人听他口气,像是要在人丛中找一个叫“方敏”的人,“方敏”两字,在武林中名不经传,而那白发老人武功又如此之高,其间不知有什么恩怨,心中全皆莫名其妙。那老人两步跨出之后,来到了方敏的面前,一探手,便抓住了方敏的胳膊。方敏心中一惊,急道:“前辈有何指教?”

  老人“咦”的一声,道:“我们见过么?”方敏道:“在洞庭君山,曾见前辈一面。”老人点了点头,道:“刚才硬扑上前来,要代我挡单穷一刀的是你么?”方敏道:“不错。”老人脸色突然一沉,道:“你在旋风岛学艺多久了?”方敏一想,这老人分明是要找自己的晦气的,若一说六年,难免被他识破,便道:“有九年多了!”

  一言甫毕,忽听单穷在一旁怪叫道:“霹雳子!这小子胡说,他在旋风岛上,不过六年!”单穷这一叫,不但方敏见谎言被戳穿,陡地大吃一惊,在场众人,全是武林人物,焉有不知昆仑派七大长老,号称昆仑七子一一七人的大名,这“霹雳子”的外号,正是昆仑七子中位居第二,性如烈火,嫉恶如仇,早年独战川边五毒,被五毒以毒粉撒盲双眼,而五毒也全被他一一抓死的石雷的外号,武林中只知昆仑派自从六年前,为首的凌霄子方仙,突然在西昆仑飞云岭上自刎而死之后,尚余六人,便遗散众徒,睥睨武林的西域昆仑派,便从此烟消云散,而昆仑六子,也从此音讯不闻。

  当时,武林中盛传昆仑派的剧变,是因为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孩而起,但是其中详情,究竟如何,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的。当然,昆仑六子,心中自然有数,但是谁也未曾再在江湖上见过这六个人。事隔六年,江湖上几乎已将“昆仑派”三字遗忘了,如今原来在昆仑七子中位居第二,武功仅次于凌霄子方仙的霹雳子石雷,突然在此地出现,众人心中如何不惊?

  霹雳子石雷语音虽然严峻无比,但是对于方敏奋不顾身,要为自己挡单穷一刀时,似颇为激赏,一听单穷叫破,立时暴怒,须发猬张,抓住方敏的五指,也一用力,方敏只觉得奇痛彻骨,几乎连骨头都被他抓断,本身真气,竟冲不过他所抓的地方,变成毫无抵御的可能,心内大骇,只得道:“前辈怎听她的话!”

  霹雳子石雷一愣,暗忖此话有理,连忙一松手,道:“你刚才想代我挡她一刀,虽然我不要你出手相助,但你此举,也甚是难得,刚才暴怒之余,用力稍大,尚祈勿怪!”

  方敏心想毕竟是正派中人,那么高的辈分和武功,却一点也不恃强凌弱,忙道:“前辈讲哪里话来!”霹雳子石雷转过身去,向单穷叱道:“单穷,你已十余年未在江湖上作恶,将近百岁,莫非尚不知悔改么?不要以为无人能制你,我们兄弟六人,随便哪一个,都能令你命归西天。念在你一身武功,即使不能弃邪归正,也要在深山野岭之中,不出世间害人,再给我撞到,还有命么?快走!”

  单穷喏喏连声,拾起了玄铁大刀,退了开去,一晃眼便陷入黑暗中不见。霹雳子石雷又叫道:“尚兄。”紫髯银刀尚培忙道:“石老有何吩咐?”石雷道:“此地武林人物,你几乎全能认识,可有一个姓方名敏的人在此么?”

  刚才小个子叫出“方敏”的名字之时,声音甚低,大家又全在呼喝喧叫,看尚金花和单穷两人动手,除了石雷内功已臻化境,声音无论巨细,皆能入耳,因此听到以外,其余谁也没有听到。尚培闻言,向众人一一望去,虽然全是云贵两地人物,自己全皆认识,哪有一个叫方敏的,看了一遍,道:“石老,此处所有人中,除了刚才突然离去的北天山七禽大侠马算子之徒以外,就只有石老面前的那个年轻人我不认得。其余人中,并无方敏这个人在内。”石雷“哼”了一声,道:“这倒奇了,莫非我刚才听错了不成?我们六人,六年来上穷碧落下穷黄泉,天涯海角,搜寻他的下落,如何会找不着?莫非已然死了?”他这几句话喃喃自语,讲得甚是低微,但方敏因为恰好在他身边,因此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吃惊,恍然而悟,原来自己莫名其妙的大敌人,必欲置自己于死地然后甘心的,乃是昆仑六子!

  想那昆仑六子,不但个个武艺超群,而且行事极为正派,得天下武林人物之崇仰,自己和他们有什么冤仇,要令得他们这样的愤恨?六年来天涯海角地搜寻自己?只见霹雳子石雷又弯下腰去,以杖点地,“叮叮”有声,向外走了出去。

  方敏心忖幸而刚才自己见义勇为,扑向前去,代他挡单穷的那一刀,否则,他非疑心自己不可,而实则上,自己也确是他所要找的人!方敏既明白了自己的切身大敌,竟是名震天下的昆仑首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念头,更是热切,只惜能知道他身世的,只有红掌祖师的徒弟叶映红一人,而叶映红此时,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无法寻找。

  方敏心中,大觉怅然。呆在当地,半晌未见动弹,才被尚金花的尖叫声所猛地惊醒,只听得尚金花道:“爹,那不行,我可不管他是七禽大侠的徒弟,还是八禽大侠的徒弟,他抢走了我的金花,我绝不能便宜了他,你怕事,我可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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