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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原来那丑女子真个料事如神,她这里将大鱼用力抛出,鱼身披着她的外衣,一露出水面,带起一溜水花,白骨神君蓄势以待,已等了许久,心中怒火如焚,恨不得一把将她抓成粉碎,那么武功高强的人,急切间竟未曾想到丑女子不会笨到就这样跃上水面来送死,力透五指,“呼”的一抓,抓了上去。一抓到,觉得滑腻腻,冷冰冰地,已然知道上当,当时,也已听到了丑女子在三四丈开外的那一声“第九招”,定睛一看,抓在手中的,不是仇人,而是一条老大的死鱼!又气又怒,双手向外一震。将那条大鱼,断为数段,转过身来,磔磔怪笑道:“还有一招啦!”

  他人本来以“登萍渡水”的绝技以左足踏在一块木板之上,将内力从足底逼至木板上,催动木板,来回游走,行动之快,不亚于在陆地之上,那句话才讲到一半,浮台一个颠簸,他人已然站在离丑女子不过丈许开外,全身!骨节,又是爆豆也似,一阵乱响。

  丑女子明知他在紧要关头,吃了这个大亏,一定不肯甘休,这第十招的来势,一定更猛。

  因为在他而言,刚才已然讲好,若是十招之内,未能令自己受伤,那七只铁箱,便归自己所有,他为人虽是阴险毒辣,但却要顾全“宇内四邪”的名声,摆一代大宗师的架子,尽管事后,仍会用极下流的手段对付自己,当时却非走不可,尤其有方敏在一旁,他更不好意思自毁所言,因此这第十招,乃是最重要的关头,她一上浮台,便思潮起伏,在思索对策,等白骨神君一扑了上来,片刻之间,已然胸有成竹,叫道:“且慢!”

  白骨神君阴恻恻一笑,道:“可是胆怯了?”丑女子故作沉吟,突然叫道:“也让我攻你一招!”话才出口,便身形展动,径向白骨神君扑去,手中寒玉匕卷起一团黑光,寒气漫漫,乍看起来,仿佛有十余柄寒玉匕,一齐刺到。白骨神君见她不退反攻,大叱一声:“来得好!”右臂一震,疾向丑女子手腕抓到。

  在如此严密的寒玉匕光影之中,而寒玉匕又是削金断玉的无上利器,他竟敢施展“空手夺白刃”功夫,右手直抓丑女子的脉门,武功之高,可想而知。

  他武功虽高,计谋却是不及那丑女子,一切行动,全在那丑女子的意料之中。《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八个字实在是与敌争斗的无上诀窍,不论是千军万马,沙场对垒,还是一对一单打独斗,这“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一语,皆是取胜的要诀。丑女子既能料到白骨神君一定是自恃武功,会施展“空手夺白刃”功夫来夺自己“寒玉匕”,同时扣住自己脉门。以他的武功而论,自己脉门若是被他扣住,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一见白骨神君果然不出自己意料,立即手臂一抖,寒玉匕幻成一道墨虹,脱手飞出!而同时足尖一点,在寒玉匕向前电射而出之际,向后疾退出去,以避开白骨神君的杀着。

  白骨神君满以为自己这一套三式,空手夺白刃功夫,天下无双,不但可令对方寒玉匕脱手,而且一定可以同时将对方的脉门扣住,听凭自己摆布,在十招之内,令她身受重伤,那七只铁箱也可归自己所有。

  怎么也料不到那丑女子应变竟然如此之快,自己手才伸出,寒玉匕便劈面飞到,同时她人也向后逸出,心中既急且怒,右手一探,便将寒玉匕抓在手中,刹那之间,连跨两步,本来向外挥出的左臂,突然向内一圈。

  他早已将所练“白骨功”的力道,聚于掌心,在向内一圈之际,掌力便疾吐而出。

  那丑女子应变虽快,但白骨神君出手也如闪电,两下动作,全都迅疾已极,但比较起来,白骨神君数十年功力,全身内力,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境地,当然出手也要快上几分,丑女子向后跃退,胸前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突然涌到,仓皇间连运气抵御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被白骨神君掌力,当胸扫中!

  丑女子只觉得那一下,胸口宛若被千百斤重的铁锤,猛烈地撞了一下,刹那之间,胸口发闷,喉咙发干,眼前金星乱冒,她本是一个后退之势,几乎连势子都收不住,但是她心中又知道这是千钧一发的重要关头,绝对不能够露出一点受伤的样子来,否则,便不免前功尽弃了,因此急忙施运真气,向下一沉,退出丈许之后,双足牢牢地钉在浮台之上。

  大凡在受了内伤之后,最忌的事,便是再强运真气,丑女子这一来,本来四分内伤,陡地又增重三分,但是她也已将身形稳住,睁开眼来,还要装出丝毫未曾受伤的样子,娇声一笑,道:“十招过去了!你也只不过将我的寒玉匕抢去而已!”〗

  白骨神君冷笑一声,道:“你已给我白骨掌力扫中,难道还不认有伤么?”丑女子心中暗叫好厉害,但又知道万万不能输口,便若无其事地一笑,道:“白骨神君,你是武林前辈,一代宗师,怎么讲话连下巴都不托住?我伤在哪里?是断腿,还是折臂?”

  白骨神君不由得一愣,暗忖自己那用足全力的一掌,是扫向她的胸口,她必受内伤无疑,但是她一定不认账,却也没有法子证明她受了内伤,早知她如此狡猾,不如将那一掌扫向她的手臂,定然可令她手臂折断,一时之间,竟被她以话逼住,答不上来,怔了好半晌,才冷笑道:“你说没有受伤,可敢再接我三招么?”

  他原意是丑女子虽然强将伤势逼住,但是却绝不能再行跳动,自己只消轻轻发出三掌,令她跳动趋避,她非伤发倒地不可。

  怎知急切间发话,只顾得一面,却忘了另一茴,又给那丑女子抓到了把柄,仰天“格格”一笑,道:“神君,你名扬江湖,威震天下之时,只怕我尚未出世,若论武功,我当然不是你的敌手,我们讲好的,是你在十招之中,令我受伤,并没有讲十三招啊!”

  白骨神君一听,心头大震,双臂缓缓抬起,衣袖如为狂风所拂,抖动不已,可以看出他心中实是怒极,极可能不顾一切,凶性大发。那丑女子却仍是镇定如恒。

  当丑女子和白骨神君动手的时候,方敏一直在铁箱之上旁观。他自然也知道白骨神君的武功,在那丑女子之上,但是那丑女子机智百出,料事如神,最后十招下来,虽然将寒玉匕失去,还受了内伤,但还令得白骨神君无法证明他已能打赌获胜,虽然明知那丑女子是“宇内四邪”之一,血手印红掌祖师的徒弟,有其师必有其徒,大约也是邪门人物,但一则他侠义仁风,锄强扶弱之心,油然而生,二则白骨神君本身便是“宇内四邪”之一,恶行必在那个丑女子之上,因此一见白骨神君将要发作,连忙一跃而下,七孔刀划起一阵凄厉已极的啸声,横刀在胸,道:“白骨神君,莫非你要言而无信么?”丑女子本来心中也七上八下地在打着鼓,一见方敏跃下,心中不禁大慰,喝彩道:“好一个言而无信!”

  白骨神君又被方敏将话逼住,心中暗忖,眼前这两个人,年纪轻轻,武功不弱,自己就算不顾一切,言而无信,要立即动手的话,怕也未必能够将他们两人一齐杀死,只要打走了一个,不但结下一个厉害仇人,而且江湖上传说出去,自己身居“宇内四邪”之一,却连对付两个后辈,也要使用下三流手段,以后做人,也不免要矮上半截。好在这两人就算得到铁箱,也必然要运离洞庭湖,极可能还要运到红掌祖师手中,难道还怕在途中,没有下手报仇压夺箱的机会么?

  这样一想,已然缓缓抬起的手臂,便慢慢地垂了下来,冷笑道:“神君言出如山,虽然你再弄狡绘,岂能失信于你?”衣袖一拂,荡起一股劲风,人已平空退出,停在湖面上飘荡的一块木板之上,箭也似向外射出丈许去,丑女子一见他果然离去,心才放下,但是又不舍得那柄寒玉匕,忙扬声叫道:“白骨神君,那柄寒玉匕乃后辈防身之物,神君神通广大,要来无用,还了后辈,以示一代宗师气度如何?”

  白骨神君索性好人做到底,以免担个“抢夺后辈兵刃”之名,“哼”的一声冷笑,头也不回,一抖手臂,寒玉匕挟起极为劲疾的破空之声,电射而至,“叭”的一声,刺在浮台之上,直至没柄。

  就在那一眨眼的工夫,白骨神君人已在十余丈开外,晃眼之间,便已成了一个小小黑点。

  丑女子本来伤势甚重,只因白骨神君尚在,不能露出一点受伤的样子,一露出来,七只铁箱,便不为自己所有,因此才勉力支持,等白骨神君一去,已、中一松,只感到头昏目眩,口干心躁,再也支持不住,“嘤”的一声呻吟,到在浮台之上。

  方敏见她果然是受了内伤,不过是勉力支持,将白骨神君激退,心中着笔佩服她的勇气,连忙走了过去,道:“你怎么样了?”

  丑女子叹了一口气,道:“方敏,如今要你好好地帮我一个忙了,不知道尔愿意不?”

  方敏不知她有什么要求,自己又有要事在身,还要去寻那《昆仑圣书》,敢贸然答应。丑女子长叹一声,道:“方敏,我这次身受重伤,可以说全是句了你,你难道当真见死不救么?”

  方敏一愣,道:“姑娘此言何意?”丑女子挣扎着坐了起来,背靠在木台匕上,喘了口气,道:“实话和你说,那七只铁箱,和我师父在关外夺到的七,全是六年前昆仑七子所封。里面有些什么东西,连我都不知道,但是我市父和白骨神君,可能还有别的武林高手,也要下手抢夺,就算十四只箱子户,全是金银珠宝,怕也不会放在那些武林前辈的眼中,他们之所以你争我事,将这十四只铁箱当做至宝,还不是为了那十四只铁箱是昆仑七子所封,在其中找出昆仑三宝之一,突然失踪的《昆仑圣书》的线索!”

  方敏听到心头“砰”的一跳,只见那丑女子一口气讲了那么一大串话后,气喘不已,但面色却未见有异,但因为听到了红掌祖师和白骨神君等人,是昱要在那十四只铁箱中找出昆仑圣书的下落,和自己切身有关,不禁心中紧长,因此竟未将丑女子内伤深重,面色不变这一件事,好好地想一想,是什么缘故,只顾急问道:“虽是如此,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丑女子笑了一下,道:“别人不知道那《昆仑圣书》在什么地方,只当在那十四只铁箱中,可以找到线索,但是我却知道,那十四只铁箱之中的物事,三扣《昆仑圣书》,一定毫无关系,就算是有,也是没有用的了,因为真正知道,:昆仑圣书》的下落的,只有你一个人!”方敏毕竟心地老实,一听她如此说法,并不隐瞒,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丑女子又是一阵气喘,方道:“我在那件皮裘的反面,得知你的一切身重达,焉有不知之理?但是这一切,除了向你以外,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出果我向师父说明了《昆仑圣书》的秘密在你身上,我又何必路远迢迢,来文里和白骨神君争那七只一无用处的铁箱?”

  方敏此时才明白了她所说的话,一时之间,心中不禁大为感动,暗忖旁善构不说,在关外时,若是她将自己的秘密道出,自己怕难以逃出红掌祖师的手掌,但是她又为什么那样关切自己呢?方敏心中大是惘然,呆了半晌,问道:“姑娘,你为什么不对你师父说呢?”

  丑女子低下头去,细声道:“我也不知道,当我发现了那皮裘时,可能存有一分私心,因此暂时未曾对人说起,当我见了你后,我又下定决心,我所知道的秘密,决不再对人说。连对你,在你未透露以前,我也不会和你多讲一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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