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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一言甫毕,那女子“啊”的一声,向前疾攻两招,立即退了开去,手中寒玉匕向小敏一指,道:“好哇,我知道了,敢情你就是六年前曾为蔡大强收留,后来被白骨神君之徒黑天童勾生生挟着,掉下断肠谷去的那个孩子!原来你还没有死!”小敏见自己只在无意中漏出了一句话,她便立即知道了自己正是六年前的那个孩子,不由得大吃一惊,据母亲说,自己的身世,若是一被人知道,便凶多吉少,只当在旋风岛上住了六年,一则已练成了一身本领,二则事隔多年,就算自己将真姓名讲出,根本世上知道自己名字的人不多,也无人会知道自己就是六年前那个孩子。怎知一与人动上手,便只打了个平手,而且立刻被对方将来历认出,若是她一去宣扬,还当了得?

  情急之下,怒道:“是又怎么样?”那女子“格”的一笑,道:“那就有好戏看了。一则,《昆仑圣书》在你手上,你走到哪里,天下高手,便跟到哪里,二则,嘿!方敏,你不要以为你的身世,没有人知道,可知有哪些人,非杀你不可,而那些人,你又万万不是他们的敌手么?”

  小敏听了她的这番话,心头不禁“卜卜”乱跳。他知道自己是六年前的小孩子不奇,却如何又知道自己姓方名敏?连旋风岛上的婆婆,和自己亲若祖孙,也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而那女子又如此说法,分明已是什么都知道了,除她而外,宇内四邪,不知知也不知,更不知是否武林中人人皆知,面上变色,竟僵在那里,不能动弹!

  那女子又是一笑,道:“方敏,你暂时还不用怕,我曾三下断肠谷,在草丛之中,发现了一件白裘,在毛皮反面,你母亲将你的身世,全都写在上面,大约是准备你长大了以后细看的,那皮衣已被人扯开,是不是你撕的?”方敏摇了摇头。

  那女子又道:“如此,则你连你自己的身世,怕还不如我知道的详细哩!”方敏暗忖此言不虚,对自己的身世,确是知道不多,母亲为什么要带了自己逃跑,昆仑三宝,又怎么会落在母亲手中,为什么母亲带着自己,逃出了那么远,追踪自己母子两人的人,还是一个接着一个,以至母亲终于中了西崆峒一个姓关的一鞭,身受重伤,死在雪地之中,他都不甚了了。

  至于那《昆仑圣书》所放的地点,和他自己的姓名,千万不能对人讲起一事,也曾问过母亲,母亲也只是说自己的姓名,一经说出,便有一干人,会追自己到天涯海角,不论自己的本领多么大,也绝不是他们的敌手,除非等他们这伙人,一一死去,方能免难!

  当时也曾问这些人是什么人,但母亲却只是叹气不答,他在跟着母亲逃亡时,也曾问起父亲在何处,他小时对父亲的印象极深,但自始至终,也只知父亲年纪很大,姓方,如此而已,母亲只是摇头叹息,说长大之后,自然有机会知道。直到临死之前,最后的一句话,也是叫自己一个有关身世的字都不可以对人说,却想不到自己身世的秘密,全都写在那件皮裘之上,而那件皮裘,却又在随着婆婆离开之时,遗忘在断肠谷底,如今被这个女子取去!她若是看了母亲所写的一切,自然要比自己知道得更多!一时间,更无话可说。那女子像是心中得意,“格格”乱笑,脸上臃肿不堪的肥肉抖动不已,真是无盐嫫母,鸠盘夜叉,不如其丑!

  方敏心想,反正自己要为蔡大强报仇,令她死在七孔刀下,亦不为过,[旦是那件皮裘的下落,却须问明,便道:“那件皮裘,你放在什么地方了?”

  那女子肥唇一撇,道:“早已被我丢掉了。别急,那块写着字的皮,却已被我撕了下来!”

  方敏道:“在哪里,给我看一看!”那女子一笑,道:“不能!我虽知你叫方敏,但你却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们还未相识,那么宝贵的东西,怎么能给你看?你还不问我姓什么名什么?”方敏只觉得肉麻已极,他天生豪侠之气,虽然事关自己至大,但是却也忍不下这口肮脏气,怎肯低声下气去问这冲不知羞耻,行事狠毒的人的姓名?怒道:“不给就不给!”第二个“给”字才出口,软银杖又已挥起,那女子“嘿”的一声,向后退出,道:“奇怪,难道你这几年来,一直在旋风岛上?”

  方敏心中又是一动,道:“是又怎样?”那女子道:“我是奇怪,旋风岛上那老不死,怎么会没有难为你!”方敏心中大怒,道:“你骂旋风岛上哪一个是老不死?”那女子道:“咦,这又碍着你啦,除了那姓温的老不死之外,哪里还有第二个?”方敏心中“哦”的一声,暗道,原来婆婆姓温!那女子骂老太婆是“老不死”,更将他心中怒火激发,正要再动手时,忽然听得一声尖肃,自远而近,只听那丑女叫道:“师父回来了!”

  方敏心中大惊,回头看时,只见一个黑点在老远处出现,少说也在四五里开外,但是转眼之间,已然近了一半,那时,方敏也已看清,正是刚才将七只铁箱垒在左肩上飞驰而去的活闪电,红掌祖师,此时,那七只铁箱,仍然在他的肩上,像是奔出老远,连将铁箱放下的机会都没有,便自回转来一般。

  不消片刻,红掌祖师已然奔到了近前,同时,方敏也已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正在红掌祖师身后,疾追而至!

  两人势子均是快疾无伦,如流星飞泻,一下子便到了眼前,方敏仔细看两人时,只见那红掌祖师已有六十开外年纪,五短身材,貌并不惊人,加上胃一件灰扑扑的长衫,就像一个乡下老头子一般,但是一双眼睛,不但神光炯炯,而且像是时幻异彩,那另一个书生打扮的,年纪也和红掌祖师差不许多,一张马脸,青渗渗的,看不出喜怒哀乐来,一望而知,阴沉已极,双眼青光爸隐射,看来也是内功极为深湛之人。

  两人飞也似赶来始终相隔三五丈远近,红掌祖师来到近前,突然叫道:中“红儿,接住了!”左肩一耸,那七只铁箱,突然从他肩头上弹了起来,因为他将劲道,全都用在最下面那只铁箱之上,因此七只铁箱虽然弹起丈许高下仍是紧紧地垒在一起。

  他一将铁箱弹起,便突然一个大转身,双掌齐发,“呼呼”两声,手掌翻转之时,方敏才看清那掌心上有径可两寸,血也似红的一团,那一团红色,在他两掌推出之后,已然展布开来,整个手掌,皆成了红色,而掌风之强烈,实是罕见,武功显然在自己之上!

  他这里双掌推出,那马脸阴沉的人,突然停步,也是双掌一错一翻,劈空两掌打来。

  那人两掌一发,方敏心中又是一惊,因为掌力之强,绝不在红掌祖师之下,四股极大的掌风相交,“蓬蓬”两声,两人身子,各摇晃了一下,接着掌风又起,刚才那一下拼内力,竟比了个平手!

  方敏心中骇然,暗忖自己一出江湖,怎么便遇到那么多高手?

  转头一看,那七只铁箱,已往下沉来,那女子正滑至铁箱底下,想以肩承箱,方敏一见红掌祖师虽然赶到,但却和那马脸书生,各以内家劈空掌力,相隔两三丈远近,打得难分难解,必定不能抽空来阻自己行事,此时再不将那七只铁箱夺回,更待何时?

  就算自己身世已被人知道的话,将那七只铁箱一夺到,便送到滨江镇上,交待妥当,连夜赶路,将《昆仑圣书》取到,若还能活着回到旋风岛上的话,就死而无憾了。自己脸上,虽已被人莫名其妙地印上了一个血手印,但这半晌来,仍无异状,多半不如传闻之甚,几个月的时间,或许可以捱过的。

  若是旁人,既然自己的身世,已被人知道,接之而来,便是大难临头,更何况已在铜镜中看到自己脸上有了一个血手印,当然是自顾自逃命要紧。但方敏首先想到的,却是受人之托,要将那七只铁箱,先送到滨江镇去,虽然明知如此做法,要费许多手脚,但是他却毫不犹豫,由此亦可见他为人之一斑了!

  却说方敏一见那七只铁箱,将要向那女子肩上落下,看那女子身形分明是一负上铁箱,便立即远走的模样,猛地大叱一声,软银杖抖起点点银光,自背后疾袭而至,杖尖在刹那之间,连颤五颤,分点那女子背部的“大椎”、“陶道”、“身柱”、“神道”、“灵台”五个大穴。那五个穴道,全属督脉经穴,在项上沿背椎骨而下的地方。其中尤以第五个穴道“灵台”穴为最重要,又称“人心穴”,若被点中,除非会移位换穴之法,早已有了准备,将穴道挪开,否则多好的内功,都难免受伤。因为这“灵台穴”是和“百汇穴”一样,无法以真气封闭,人身最要紧的大穴!

  方敏软银杖那一招,唤作“氤氲五气”,前面四下颤动,看来势子甚疾,来势如电,实则上却全是虚招,一闪而过,第五下势子反倒不如前四下那样急骤,但却是实招,若是对方一个疏神,认为敌人招式已尽,非吃大亏不可!那女子武功本就极高,一听得背后风声,四急一徐,知道方敏已使出了极厉害的杀着,若是停身等铁箱压上肩来,非吃他的亏不可,只得向前冲出七八步去。方敏本来就未打算一招“氤氲五气”,便能将她的穴道点中,一见她向前蹿出,正中下怀,跨出三步,左肩向上一迎,那七只铁箱,便一齐压到了他的肩上!

  左肩一被铁箱压住,方敏心中,对红掌祖师的武功,更是佩服,因为那七只铁箱,力量之重,不下二千多斤,压得他左肩一斜,几乎跌倒,真气上冲,方将力道消去,但此时,那女子已娇叱一声,转过头来,寒玉匕寒气森森,当胸刺到,一面还骂道:“好狡滑的小子,好会拣便宜啊!”

  方敏的左肩为铁箱重力所压,手臂未免挥动不灵,而且还怕一挥动左臂,肩上叠起老高的铁箱,便会掉了下来,后退一步,七孔刀自下而上,刀光径挑那女子的手腕,趁势还点她手腕上的“阳溪穴”,那女子手中寒玉匕虽是锋利无比,但究竟长不满一尺,方敏荡起了七孔刀,便已然将前面全都封住,那女子一见攻不进去,突然向外逸出。方敏正在奇怪她并未落败,为何向外逸出之时,她已然一个转身,重又向方敏身后扑到!真的是来去如电,快绝无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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