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倪匡 > 一剑情深 | 上页 下页


  蔡大强见他神色严重,反问道:“莫非是昆仑派中人物?”蔡大风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不是,共是两人,一个是独脚追风崔奇,另一个是黑天童勾生生!”

  蔡大强大吃一惊,在炕上一按,一翻身坐了起来,顺手扯过一件皮衣,披在身上,道:“这两个在黑道上如此出名的人物,来此做甚?”

  蔡大风道:“他们没有说明,老三正陪他们在厅上敷衍,看来两人并非一路,只是同时到达,那黑天童勾生生言下之意,是他师父,在陕西轩辕墓中隐居多年,再未在江湖上走动的白骨神君,派他来的!”

  蔡大强面上神色,更为惊异不定。自己弟兄三人的为人,江湖上人尽皆知,道不同不相为谋,这独脚追风崔奇和黑天童勾生生两人,一向只在中原活动,甚少来到关外,自己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断然不会路经此地,前来探访自己那么简单,那轩辕墓中的白骨神君,尤为厉害,乃方今邪派首脑人物中数一数二人物,因他成年累月居于古墓之中,行动怪异,手段狠辣,江湖上有“宁遇死鬼,不遇活鬼”之说。那“活鬼”,指的是白骨神君。黑天童勾生生既然是他派来,一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忙道:“咱们快出去看看,来者不善,要小心些才好,老三带了兵刃没有!”

  蔡大风点了点头。蔡大强又返身在墙上摘下一柄单刀,一条锁子链,藏在怀中,才一起走出去。

  他们讲话的时候,那孩子一直静静地听着,两人因事出非常,一时也没有注意他,孩子等两人走后,也翻身下了炕,仍穿了那件皮衣,推开了门,向外张望了一番,悄悄地跟了两人,向前走去。

  却说蔡大强和蔡大风,来到了大厅旁,只听得厅内传出一声阴恻恻的笑声,道:“塞外三侠,怎么只见其一,不见另外两位,难道不愿见我这不速之客么?”语音尖锐已极,刺人耳鼓,可见他内功之深。

  接着,便是老三蔡大雄的声音,道:“家兄就到,两位请再少待!”

  蔡大强听到此处,便掀开棉门帘,走了进去,抬头一看,只见左边坐着一个发如乱蓬,面色青白的中年人,左胁下支着一条铁拐,左腿业已断去,满面阴沉之色,两眼碧光闪闪,口角似笑非笑,一望而知其人心地,定是阴险毒辣之辈。蔡大强知道他便是二十年前,正邪两派高手,在峨眉金顶大决斗时,断去一腿,唯一漏网的独脚追风崔奇,他自那次败北之后,直到近年,当年各正派高手大都死去,或是闭关不出,或是不问江湖上的事之后,才又敢在江湖上走动。

  当年被他漏网逃脱,是他轻功绝顶,如今事隔二十年,自号“独脚追风”,武功功力更深,绝不是可以轻视的人物。

  再看另一个时,身材瘦小干枯,望之如十五六岁幼童,肤色黑得出奇,不是仔细看,几乎连口耳鼻子等五官,都分不出来,但是露齿一笑,一口牙齿,却又雪也似白。

  两人见他进来,全都站起,道:“这两位便是蔡大侠和蔡二侠么?”

  蔡大强见他们以礼相待,也装着不知,拱手道:“不知两位远道来此,有失迎迓,还望恕罪。”

  两人还了一礼,又坐了下来。一坐下来,却只拣些没要紧的话说。蔡大强心中,越来越是疑惑,暗想这两人来此,究竟是为的什么?敷衍了一阵,实在忍不住,正想开口相询,忽又见庄丁走了进来,拿着一张大红拜帖,一看,更是惊上加惊,原来那拜帖看起来像是红底,实则是涂上了朱漆的钢片,上面以黑漆写着几个字,道:“浙东曹不仁,专候塞外三侠蔡。”

  蔡大强心中吃惊,但面上却绝不露声色,笑道:“今日也不知是什么风,将各位好汉吹来敝庄,连浙东天心剑客曹不仁也到了,请……”

  那拜帖原是只有蔡大强一人见到,众人一听他叫出“天心剑客曹不仁”七字,全是一呆,独脚追风崔奇“磔”的一笑,道:“这才好呀,人越多,越热闹!”

  蔡氏弟兄,一直未知他们来意,一听崔奇口气不善,心中全是一愣,但又听得勾生生冷冷地道:“人再多,结果还是一样。”

  这句话,倒像是针对崔奇而发。两人话刚讲完,门帘掀处,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书生,已然走了进来,那么冷的天,却只是穿了一袭布衫,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眉目清秀,全是一副读书人的样子,蔡大强起身相迎,他便一揖到地,道:“天寒地冻,来贵庄作不速之客,在下浙东曹不仁,告罪在先!”

  话讲得客气已极,讲完,也不等主人让座,便走到一张椅子面前,“刷”地打开折扇,在椅上拂刷了一下。三强庄上,庄丁极多,大厅上不论有客无客,几张紫檀木的椅子,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是曹不仁的折扇拂了上去,那椅子却像是积灰盈寸一般,纷纷扬扬,飞起一蓬灰尘来。蔡氏兄弟大是奇怪,仔细一看,却是一惊,原来扬起来的,并非灰尘,竟是木屑!

  他那柄折扇,虽是钢骨制成,但随手拂拭,竟能令得椅上木屑纷飞,分明是在卖弄上乘内家气功。蔡大强知道这曹不仁不但打扮像是读书人,而且行动也要装出书生的味道,实则巧取豪夺,欺软怕硬,什么坏事都干,最是无耻,“天心剑客”四字,乃是他的自号,取了个名字“不仁”,实在是假作佯狂,江南道上,人皆称他为浙东一毒!一上来就露了这么一手功夫,不知他是何用意。兄弟三人对望一眼,各自知道事有蹊跷,只有静以观变,别无他法。

  那曹不仁坐定之后,微微一笑,道:“小弟此次远来关外,为的是——”讲到此处,突然“咦”的一声,折扇合拢,向崔奇和勾生生两人一指,道:“这两位面生得很,刚才小弟走得匆忙,未曾请问,尚乞见谅,两位是”两人见他进来,一直是大剌刺地坐在椅上,此时见问,黑天童勾生生黑脸一现,道:“不敢,在下是白骨神君之徒……”曹不仁不等他讲完,一笑道:“小弟只问阁下尊姓大名,阁下用不着掮出令师的招牌来的。”

  勾生生原是震于曹不仁的名头,而且料到他此行目的,必然与自己相同,因此便抬出师父的名头来,想要压他一压,怎知曹不仁竟然丝毫不留情面。这勾生生性烈如火,心中已然怒极,一张丑脸,黑里泛红,勉强讲了下去,道:“姓勾名生生……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曹不仁听他如此反问,面色也是一沉,道:“不敢,小弟浙东曹不仁。”勾生生头一侧,将“曹不仁”三字,连念数遍,向蔡大雄问道:“蔡大侠,江南道上,武林知名人物不少,怎么我未曾听说过有曹不仁其人?想是我孤陋寡闻了!”

  他有意讲这番话,来报复刚才曹不仁对他的奚落,曹不仁焉有不知之理?“刷”地又打开了折扇,手臂一伸,递到了勾生生的面前,道:“小弟曹不仁仨字,如此写法,尚请勾兄认明!”

  表面上是将姓名给勾生生看清,实则,那把折扇,却带起一股强风,袭到勾生生胸前。

  勾生生哪肯示弱,手腕一翻,向下一压,道:“我知道了!”那一压之力,也将曹不仁的折扇压下数寸,曹不仁手指一迸,“啪”的一声,将折扇合拢,疾点勾生生的“四白穴”,道:“小弟有一号,号称天心剑客,勾兄请看!”

  那“四白穴”在眼下一寸二分处,属足阳明胃经,若被点中,虽不致身亡,却会眼盲,眼为人心灵之窗,学武之人,讲究眼观八路,对一双眼睛,更是重视,若不是有极大的冤仇,这“四白穴”绝不会有人去点。勾生生一见他出手如此狠辣,心中大怒,倏地收回手掌,五指如钩,直向他折扇抓去,出手奇快。曹不仁又假作斯文,动作颇慢,被他一抓抓中,真气运转,向怀中一带,满拟将曹不仁扯下椅来,也好给他一个下马威,但曹不仁横行浙东多年,岂是好吃的果子?

  勾生生这里一扯,只觉得一股大力,倒向怀中撞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内力疾吐,两人所坐的椅子,“格格”作声,都向左移了尺许,蔡氏三兄弟见他们动起手来,知道他们来此,并非专寻自己,而是各有目的,松了一口气,但这些人,倶都难惹无比,既然寻到,总有事相求,到时是答应好呢?还是不答应好?心中着实委决不下,一齐劝道:“两位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一语甫毕,只见门帘掀处,一个庄丁又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道:“大爷,有——”

  下面一个“客”字尚未出口,那庄丁已然踉跄向旁跌出,接着众人眼前一亮,进来了一僧一尼。

  那僧人身披一件袈裟,金光灿灿,竟全是以黄金丝织成,肥头大耳,极是威严;那尼姑所穿袈裟,又是不同,竟是粉红色的软缎,杏口桃腮,碧眼流波,更无丝毫出家人的样子。更奇怪的,是她手中拈着一朵柄长三尺,足有海青碗口大小的芙蓉花。此时寒冬腊月,草木不生,本来绝不应该有花,她那朵芙蓉花,自然不是真的,但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所制,极像真花。在襟前还扣着小如指甲的十三朵芙蓉花,也与真花无异。一个尼姑配上这样的打扮,其怪异之处,比诸那身披金丝织出袈裟的和尚,还要怪异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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