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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虽然越是向内走,越是少看到棺木,但是阴郁深沉之气,却是越来越甚,令人感到说不出来的一股寒意,覆在灰瓦上的严霜,足有分许厚!

  他们五个人都不讲话,但是自他们口中呼出来的白气,却仍然在他们的面前,凝成了一团,久久不化开。

  足足走了十来进院子,才到了另一扇黑漆门前,一推开门便是一股暖风,扑面而来。

  那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在房间之中,生着几盆熊熊的炭火,所有的窗全闭着,刚从那么冷的外面走进来,有一股热得异乎寻常之感。

  他们一进房门,就看到了齐大公子。

  乐何如和白鸦儿两人,都不是第一次见到齐大公子了,这时,齐大公子看来,和他们上两次见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房间中约有二十余人,人人的身上,却只不过穿着单衫,有一个肌肉盘虬的黑汉子,甚至赤着上身,汗珠子仍不断自他的身上迸出来。

  可是齐大公子却仍然拥着雪白的白狐裘,头上也戴着那顶白狐皮帽子。而且,看他坐在那里的样子,仍像是十分怕冷一样,身子在尽量缩着。乐何如和白鸦儿两人互望了一眼,心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之感。贺海清带着他们四人走进来,他立时闪身而出,将门拉上,屋子中二十来人,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有几盆炭火,不时在爆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门关上之后,只听得门外不断传来脚步声,想是贺海清在门外,不断地走来走去。

  足足有一盏茶时,没有人讲话,然后才听得那赤着上身的黑大汉骂了一声“直娘贼”,道:“咱们怎么办?就在这里烤火取暖不成?”

  齐大公子一直坐着不动,直到那大汉声若洪钟叫了一句,齐大公子才略抬了抬头,只听得他叹了一声,缓缓地道:“想不到对方的高手,竟如此之多!”

  他的声音十分低,十分缓慢,但是听来却十分清楚。

  本来,在那大汉一叫之后,有好几个人,看来全是准备说话的,但齐大公子一开口,他们也就不再说什么,一起向齐大公子望去。

  齐大公子又叹了一声,道:“事事都出人意料,败也败了,还有何话可说?”

  各人听得齐大公子那样讲,脸上都现出了一股异样的忧戚来,但是巧叟却在此际,“哈哈”一笑。他那一下笑声,真可以说惊人之极!

  刹那之间,有几个人,想是并不认识在大笑的是什么人,是以一起向巧叟望去,怒形于色!

  巧叟发了一声笑,并不讲话,但是拙叟却立时接上了口,道:“一次不成,再来第二次,二次不成,再来第三次,何足叹息?”

  拙叟的话,十分沉稳有力,坚定无比!

  一时之间,那些原来怒形于色的人,也都现出十分钦佩的神色来。

  巧叟道:“我这位兄弟,虽然笨拙些,但笨人也有笨主意,这一次不成,来第二次,二次不成,再来第三次,却正是成功的秘诀!”

  当巧、拙叟两人,在讲话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到了这时,自然就算是根本未曾见过他们的人,也可以知道,他们两人:是祁连双老,巧、拙二叟了!

  巧叟讲完了那几句话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齐大公子的办法是想突袭秦府,捉住秦桧这贼子,然后再逼他到大理狱去,是也不是?”

  齐大公子轻轻地叹了一声,道:“是的。”

  在他身边,一个高个子苦笑着,道:“可是我们虽然将秦府中的高手,十之八九,引到了长街,当我们闯进望仙桥秦贼的宅第之际,仍然事与愿违,火眼金晶竟然对秦贼如此忠心!”

  那人讲完之后,齐大公子又叹了一声,低声道:“照我看来,倒不是火眼金晶对秦贼忠心,而是秦贼究竟在何处,连金晶也不知道!”

  齐大公子那句话,令得各人呆了半晌,因为大家都觉得,要从威逼秦桧下手,逼他从大理狱中,将岳飞放出来的办法,是行不通的了!

  在各人都不出声间,有人骂道:“直娘贼,总不见得他不上朝,咱们就在望仙桥到朝廷的路中等他,趁他上朝时下手!”

  乐何如忍不住说道:“这位朋友,敢是初到临安?”

  那人道:“正是,来了才三天。”

  乐何如道:“那就难怪了,秦贼上朝之际,也是有大队护卫,而且,他人也根本不在轿中,曾有一次,天涯神弹子躲在屋背上,连发了七弹,弹弹都射进了轿中,可是轿中,竟是空的!”

  乐何如讲完了那几句话,只听得有一个中年人长叹了一声,那中年人身形并不高,但是貌相十分威武,他的腰际,扣着一张金光闪闪铁胎弓。

  那中年人,自然便是乐何如口中的“天涯神弹”了!

  只听得他道:“那一次,我还险险不能脱身,我们想到他上朝之际,是可趁之机,秦贼如何想不到?他自是防范得严密之极!”

  给天涯神弹子那么一说,各人又都静了下来,从各人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的心头,也增加了几分异样的重压。

  在那时候,拙叟咳嗽了一声,缓缓地道:“我有一个可行之法——”他话还未曾说出口,巧叟便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别说了,你的办法若是说出来,只人笑大了口。”

  齐大公子却道:“拙兄请说。”

  拙叟道:“我们可以掘一条地道,通向大理狱,大批人由地道中进去,自然可以救得出岳元帅了。”

  拙叟的话一出口,各人便议论纷纷,一时间,房间中全是讲话声,拙叟自己,反倒坐着,一声也没有,齐大公子问道:“从何处掘起?”

  拙叟道:“自然是越远越好,但若是太远了,却是挖掘费时。”

  齐大公子叹了一声,道:“行不通了,听得我们的人说,秦贼想害岳元帅,就是这两个月内的事情,远水救不得近火了!”

  刹那之间,房间中的所有人,脸上都像是结了一层冰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道:“秦贼要陷害忠良,也得有罪名才是!”齐大公子苦笑一下,道:“何必有罪名?秦贼里里外外全都布置#了,只等时机下手就是。”

  在齐大公子这句话之后,又静了很久,才听得一个人尖声尖气地道:“既然时日无多,我们也不应该再躲在这里,要出去行事才好!”

  那虬髯大汉怒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们谁是贪生怕死么?”

  齐大公子缓缓扬起手来,道:“别吵,我们……全是劫后余生,侥幸不死,自己人什么?”

  这一句话,又像是一个千斤重担,压向人的心头一样,人人都感到说不出来的难过!

  自然,如今在屋中的那些人,全是在从长街到望仙桥的恶战之中,侥幸得以不死的人,他们虽然得以不死,但是厮杀之际的惨烈形状,一定是永世难忘,齐大公子如此一说,谁还吵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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