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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寥燕秋道:“对了,一定是这样!”继而一想,却跳了起来道:“不对啊!老前辈,若是下水潭去,这许多时候,也应该上来了,再不上来,不要淹死吗?”

  鬼影子见她面色惊惶,自己心中虽也疑惑,但仍要安慰她道:“别怕,两人别真是趁机溜走了吧!”

  寥燕秋见鬼影子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禁急得双眼泪水直流,哭道:“不会的,敞师哥岂是如此之人,定是那水潭中日久生怪,将他拖了下水,我害了他了!”

  鬼影子自然不信她的话,见她急得这个样子,道:“怎的是你害了他?”寥燕秋此时一急,也不管什么害羞不害羞,道:“一路上我老是气他,怪他不知道我喜欢他,刚才又是我口快,他为了讨我高兴,便来寻那劳什子石中黄子,如今落得个尸骨无存,岂不是我害了他!”

  鬼影子起先听着,还只觉得好笑,后来听寥燕秋讲出“尸骨无存”四个字来,想起赵敞的忠诚朴实,以及武功进步神速,将来必成大器,也不觉心中侧然,呆在那里,讲不出话来。

  寥燕秋见连鬼影子都呆住了,心中更是实了一层,想起赵敞种种好处,越发哭得抽抽噎噎,哭着哭着,更想起了自己将他取笑,在罗浮山上的时候,总是想法子欺负他,更感到心中难过,眼泪像是泉涌一般,边哭边道:“若是敞师哥真的就此死了,我便出家当尼姑去,这一辈子,再不嫁人了。”

  鬼影子听她讲话,还是充满稚气,真忍不住想笑,但见她哭得这样伤心,却又笑不出来,半晌,方叹了一口气,道:“小秋,别哭了,敞师哥就算死了,你哭也无用,他若是没死,你不是白哭吗?”

  寥燕秋一听,果然止住了哭声,但不一刻,重又哭了起来,道:“敞师哥若死了,我就要哭得够。”

  鬼影子笑道:“敞哥儿与杨寨主两人,也有一身本领在,怎会那么容易死了?这时说不定躲在哪里呢!”便大叫几声,但并无回答,四周围回声过后,便自寂静无声。

  鬼影子猛地想起这半天来未曾听得江上燕与薛老三打斗之声,想是两人已走远了。

  他想过就算,仍在草丛中细细寻觅了一阵,再走到水潭边上,寥燕秋像失魂落魄似的,只是跟着他来回走着。

  此时天色已明,两人一起看那水潭时,只觉水色深绿,竟像黑的一般,鬼影子顺手拣起拳头大小一块石头,掷了下去,只听“咚”的一声,浮起一溜水泡来。

  只见那石头直沉下去,更望不见底。

  鬼影子见寥燕秋哭得不休,道:“小秋,你水性怎样?”

  寥燕秋道:“下水就沉!”

  鬼影子叹道:“你师父绰号海底蚊,做徒弟的却下水就沉,还亏你好意思说来脸都不红!”

  寥燕秋被他逗得“噗”的一笑,但随接紧锁双眉,道:“人家都伤心死了,你还要打趣!”

  鬼影子道:“小秋,敞哥儿不像横死之人,定是有什么原因,走了开去也未定,我们不如找到你师父,径上古兜山去赴端午之会吧,算来不过十天工夫了!”

  寥燕秋无奈,并知鬼影子也不熟水性,虽可仗着内功闭气,但赵敞若是在水潭之中,怕不早已命归黄泉了?倒还不如不下水去,剩个希望在,还好些哩,因此便不再言语,跟着鬼影子走了出来。

  才一出山,鬼影子首先望见薛老三面色铁青,盘腿坐在地上,不住簌簌发抖,那嘭长胡子更是抖得散了开来,像是为狂风所吹一般,不禁叫道:“啊呀!我害了他也。”

  两个起伏,人便来至薛老三面前,道:“薛老三,怎么啦?”

  薛老三这些时候用尽本身功力,不能将那股寒气迫住,已知不妙。他心中了无牵挂,只盼鬼影子快些来到,他倒不是盼望鬼影子来到救他,而是有话要和鬼影子说,正在盼望,忽听鬼影子说话的声音,不禁大喜,睁开眼来,道:“鬼影子,那婆娘果然挨了我一棍,吃我扫中了脚踝,行路只能用一只脚跳了,有趣,有趣!”

  鬼影子心中长叹一声,暗想自己不过是开他玩笑,叫他缠斗一会儿,好趁机脱身。那时虽知道薛老三不是江上燕的敌手,但也料不到他这样死心眼儿,连打不过也不想逃走,他如因此身死,则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急道:“她挨了你一棍,你呢?”

  薛老三伸出右臂,一面抖,一面在自己左肩指了指,道:“这里挨了他一掌,冷得厉害!”

  鬼影子一听愕然,忙伸手按在他后心。

  那“灵台穴”谓之人心,在项上大椎数下第六骨节之内,距心最近,他才一按上去,便觉得薛老三心跳微弱,一条腿已踏进鬼门关去了,暗想尽自己之力,不知能否救他性命,便不管如何,即使自己内力耗尽,也得尽力而为。

  鬼影子为人虽然生性诙谐,突梯滑稽,有时还不免做些令人上当的刻薄之事,但究竟生性不是坏人,因此便打定主意,要以本身功力为薛老三疗伤。

  因此手掌一按到“灵台穴”,便将本身内力自手掌中迫了过去,他功力何等深湛,薛老三立时觉得后心一块肉滚烫发痛,叫道:“鬼影子你放手不放?死便死了,有什么关系?没地弄得我又冷又热,还未见阎王老子,便受起罪来!”

  鬼影子听了,倒觉得自己愚弄这样心地良善的人,实在是太不应该,心中既然内疚,决心更为坚定,道:“薛老三,合我两人之力,若不疗愈太阴掌之伤,传了出去,岂非笑话?快别出声,运气相抗是正经。”

  薛老三一听,果然不再言语。

  鬼影子见已将薛老三说服,抬起头来对寥燕秋说道:“小秋,我为薛老三治伤,没有半个来月,不能奏效,你若肯在此陪我半个多月,不赴端午红云宫之会,就在此不要走,若你要走,你一个人走好了。”接着,叹了一口气道:“半个月后,就算伤势能好,两人功力不致尽失,也得失去一大半啦!你将大灰小灰留在此处给我,你用青王神防身!好不?”

  寥燕秋道:“我怕蛇。”

  鬼影子笑道:“什么,抓住它的七寸子,不就行了,记得不要被它背上那一溜逆鳞刺着手,青王神天下一等毒蛇,如遇到高强对手,打不过时,没头没脑放了过去,便可胜了他,知道不?”

  寥燕秋见赵敞失了踪,嘴上虽说他死了,心中也是这么想,但心底深处,总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赵敞是离此他往。若是的话,则端午红云宫之会,必定可是见到他,因此她便接过了竹筒子,侧耳一听,竹筒中“嘶嘶”响声不绝。

  鬼影子又道:“时不时捉个青蛙喂它就行了,不喂也无妨的。”

  薛老三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插嘴道:“青王神最喜吃竹中的蛆虫,你可捉些喂它!”

  寥燕秋听到“蛆虫”两字,混身都起肉痱子,慌不迭掩耳道:“那个肮脏东西,怎能捉的?”

  薛老三一说话,觉得寒气大炽,心中虽还有话要反驳,但也不敢再开口。鬼影子道:“你今天起程,若路上没有耽搁,到古兜山时,定还未到端午,可在山下先等人,不可一人独自上山,在路上也不可惹是生非,知不?”他和寥燕秋脾性相投!这时见她要独自离去,竟当她像自己女儿一般,再三叮咛起来,寥燕秋一一答应了,还三步回头一望,直至看不见了,才放开步子,向外跑去。

  到天色近午,已跑出了十万大山,只觉腹鸣如雷,肚子已饿到了极点,只惜沿途只有三两户人家,她又面嫩,不好意思开口向人讨饭吃,只得连咽唾沬,忍住饥饿,直向前赶路,下午时分,已来至高州府所在之地。

  那高州府太守衙门,在茂名县,离茂名山已远,尽是平原,物产丰饶,在明末清初的时分,已极为繁华,寥燕秋一鼓作气,赶进城门。

  只见来往行人熙攘,大街小巷密布,进城门那条大街上,有好几家酒楼。

  她此时肚已饿极,不用说那酒楼饭馆飘出来的阵阵肉香,那便是刀锅相碰叮当之声,也已引得她馋涎欲滴。因此她连忙加快脚步,待要蹿进一家酒店去吃个痛快之时,才到门口,掌柜的见有客来,笑脸相迎,寥燕秋寥却呆在门口,动弹不得。

  原来她自从花山被迫,与赵敞两人逃出之后,身上便分文也无。好在她和赵敞一路衣食住行,皆由赵敞做主,也不觉有甚不方便之处,此时仅她一人,偏偏又肚饿无比,但身中无钱,人家怎肯让她吃饭?因此她右脚已经踏进饭店门槛,又缩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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