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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赵敞不敢怠慢,忙摄定心神,竭力忍住,但是眼已睁开一线,仿彿隐约之间,看到那面海滩之上,麦莲正和郑可手拉着手地走去,心中一痛,那口血已滚到喉间,再也忍不住,眼看已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薛老三想是知道情形不好,又在赵敞耳边大喝一声道:“忍住。”

  赵敞又忍了一下,但是力不从心,那口热血已直冲上来,他睁开眼睛,布满红丝,望着薛老三。

  薛老三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小伙子,可惜了。救命要紧,以后可别寻三太爷晦气。”说着,护着赵敞后心的手突然扬起。

  赵敞原是仗着薛老三内功,从双手传了过来,镇住任、督两脉,才能令那口热血迟迟不出,薛老三一松手,赵敞喉间“咯”的一声响,喉间一阵抽搐,眼看就要血洒衣襟。这一口血若是喷了出来,六年内功,立即化为乌有,人也虚弱不堪,便想练武,真比登天还难了。

  但幸而薛老三步艺超群,出手如风,手掌才一离开赵敞后心,便五指握拳,中指凸出,叩在赵敞喉间的“天突穴”上。

  那“天突穴”在人喉结之下一寸,再下一寸六分为“璇玑穴”,“璇玑”下一寸六分为“华盖穴”,三穴成一直线,为五脏之主,三经之君。

  薛老三指再叩到,赵敞便觉胸中开朗,同时头也向旁一侧,刚好看到那只被薛老三扔在地上的金银蝴蝶,心想麦莲与己私订终身的信物在此,这事总不会假,麦莲现时不别而走,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心中一宽,喉间又是“咯”的一声。适才那一声是往上冲,这次是向下咽,这口热血总算没有喷出。

  这一来,他心口已舒服许多,向薛老三看了一眼,低声道:“三太爷,多谢你救命之恩薛老三听了,眉花眼笑,五官乱动,道:“小娃子,可教你三太爷剑法了。“赵敞一呆,想爬起身来,先向他行了大礼再说,怎知上身一挺,想转动头颅时,一条颈子经已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赵敞这一急非同小可,用力挣了几下,头总是歪在一边,他因头歪过去时,正看着地上的蝴蝶扣针,是以这一来,下颊几乎顶在左肩上,任是用尽气力,也是无法转动一分,赵敞还只道薛老三在捉弄他,急得连叫“三太爷,、薛老三”托“地跳出几步,说道:“小娃子,这可不能怪我。刚才若不是点了你的天突穴,你立刻就要一命归西,如今虽然成了个歪头,命却保住,有什么不好?“赵敞一听,自己要做歪头,已成定局,如此丑怪,何以见人?忙道:“三太爷,你能点就不能解吗?”

  薛老三摇了摇头。

  赵敞不禁将心灰了一大半,歪着头,做声不得。

  薛老三道:“小娃子,歪头有什么关系?”

  赵敞此时心中正不知是什么滋味,若纯是歪头,还有可说,偏是一条颈全已僵直,连动都不能动。麦莲本已嫌自己人呆,这一来更不用说。就算这不去说他,颈已僵硬,以后怎样学武?想着想着,不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赵敞一哭,薛老三好像手足无措,一会儿儿搔头,一会儿儿挤眼,半天,忽然叫道:“小娃子,你伤还未痊愈,再哭下去可要没命。”

  赵敞心中一凛,想起师父平时所说,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自己若为颈子僵硬而痛不欲生,可算得是轻于鸿毛,太为不值了。当下清兵已占广州,不若伤愈之后,前去拼命,虽然是死了,也还值得。主意打定,泪也不流了。

  薛老三见一句话就令他止住了哭,心中大喜,从地上拾起他的长剑,说道:“小娃子,你自己答应了的,快教我剑法!”

  赵敞一呆,心想自己何曾答应授他剑法来着?但薛老三一口咬定,赵敞此时生死尚且置之度外,何况“倒海剑法”?便将第一招“张羽煮海”授了与他。

  薛老三练了几遍,果然觉得精奥无穷,大喜过望,道:“小娃子,你授我武艺,我要叫你师父?不对,不对,你这是有心捉弄三太爷,我也要授你一套武功方好,你要学什么?话要讲明,虽然大家教来教去,你可是我徒弟!”

  赵敞暗想自己既准备死得壮烈,武功可是多一门好一门,想起在玉女峰顶时,薛老三曾识穿郑可的一套“疯子卖酒”点穴身法,便道:“三太爷,我要学疯子卖酒!”

  薛老三吃了一惊,道:“啊呀!红发真人授我这套武艺之时,我曾击掌为誓,不再授第二人的!”

  赵敞想那就随他教一样吧,正想开口,薛老三忽然一拍脑门,说道:“不要紧,红发真人如问了起来,就道三太爷忘了击掌为誓那回事,不就得了?”

  赵敞见他自言自语,着实滑稽,虽然心事重重,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话休絮烦,赵敞与薛老三两人,在这荒岛之上,一住就是两个来月。

  这两个多月之中,每隔十天,赵敞就将一招“倒海剑法”授与薛老三,薛老三越学越高兴,也将自己所识的各种奇特武艺倾囊相授。

  到后来,赵敞伤已痊愈,薛老三心中一乐,竟将他自幼得诸异人传授的一套“十三势行功心解”也一股脑儿地授了赵敞。

  那“十三势行功心解”,乃上乘内功心法,其口诀有三:以心行气,收敛入骨,以气运身,便利从心。行气如九曲珠,无微不到。运气如百炼钢,无坚不摧,静若山岳,动若江河。

  薛老三幼时,原是一个资质极愚极鲁之人,但因在无意中帮了一位异人一次大忙,异人感恩相报,就授了他这“十三势行功心解”,当时足足花了大半年工夫,才使薛老三略窥门径。

  赵敞资质较佳,一听薛老三道出口诀,再与清波上人所授的内功一印证,已领悟了一小半,周身真气圆滑自如,真合了那句“行气如九曲珠”的口诀,心中大喜。因此,两个来月下来,赵敞竟学了许多新奇武艺,功力大进。

  这一日,赵敞将“倒海剑法”第七招“海内十洲”详详细细与薛老三说了,自己又埋头去造木排,那木排经他花了两个多月工夫,今日已可造起。赵敞又搬了半只烤獐子上木排,对薛老三道:“三太爷,我要到广州去了,你走不走?”

  薛老三学了“海内十洲”,正在细心领悟,闻言大怒道:“小娃子,你要走快走,别阻你三太爷练武!”

  这些日子来,赵敞已深知他的脾气,笑了一笑,将木排推入海中,顺波逐流,不一刻就漂远了。

  在海上望着滔滔海水,赵敞不禁感慨万千,心想自己虽然武功强了不少,但颈项僵硬,头歪得这样难看,莲师姐不知还爱自己不?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

  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盼快些到了广州再说,但偏偏那木排不听调弄,只在海上慢慢飘浮,过不一会儿,离那荒岛已远,四方八面,全是白浪滔天,哪里还有陆地的影子?赵敞撕了一块烤獐肉吃了,又静练了几遍“十三势行功心解”,也不理会木排究竟漂向何处。

  不一刻,天已正午,赵敞还在用心练功,忽然听得远远传来一阵“呜呜”之声,赵敞睁开眼睛一看,并不见海上有何异状,仍是碧波万顷。

  他因颈僵直,头部无法转动,因此只能看到一个方向,见前面并无异状,便转过身来,再向后面看去。

  果然给他看到了一艘小船,飞也似在水上滑来,快到极点。

  心中刚在奇怪,“呜呜”之声又从小船上传出,赵敞心想这船这等快捷,何不求附了让自己上船,也可早些抵岸,便扯直了喉咙,大叫一声。这一声叫,竟若打了一个劈雷一般,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原来赵敞不知自己内功大进,用力一喊,内劲将声音逼出,自然惊人。他一喊之后,小船来得更急,不一会儿已到眼前,船上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伸手掷出一根绳子,绳端系着一个小铁锚,“叭”的一声,勾在木排之上,小船已和木排靠在一起,船上那人叫道:“尊驾可是应邀前来赴会的吗?”

  赵敞呆了一呆,道:“不是啊。”

  那船上三人,已一跃而过,来到木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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