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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偏偏她的右臂又因为和林极翁对掌而被震断,没有半个月的时间难以痊愈,因此谭月华的心中不免焦躁。她知道仙人峰上此时定然已经热闹无比,她真想就此不去北邙山而回到仙人峰上去参与这一场稀世难逢的盛会。但是她终于没有那么做,因为要就当时不答应,既然答应了人岂可失信于人?

  她将那枚小箭又揣入了怀中,略为梳洗又开始向北而去。在路上一连七八天,倒也毫无意外发生,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武林中人,大都在谈论武夷仙人峰盛会的那件事。但是那些人却也不知仙人峰上,如今的情形究竟如何。

  谭月华唯恐多生枝节,也不敢与之攀谈只顾自己赶路。到了第十天头上,她右肩伤骨之处已然不觉疼痛,手臂也已可以略略抬起转动,但是却仍然使不出力道来,她算计路程,离北邙山已只不过七百余里,再有四天,无论如何,可以到了。想起四天之后,便要在武林公认难以深入一步的北邙山去救人,她的心情多少不免紧张。

  那一天天色极阴沉,是大雨倾盆随时可下,雷声隆隆雷光霍霍。

  谭月华一清早便开始赶路,天色却是越来越是阴暗,算来应该是正午时分,但是却黑得如同黄昏一般。跑出了七八十里,一声霹雳过处豪雨已然迎头洒下,雨势之大令得谭月华连眼睛都睁不开来,片刻之间已是全身尽湿。

  谭月华心知自己骨伤未愈,若是再给雨淋大为不利,一面策马前进一面留意可有避雨之处。不一会,只见前面一列红瓦,竟然出现了一座极大的大宅!谭月华一见有了避雨之所心中不禁高兴,但是她却也不免暗暗奇怪。

  因为此际,她正在湖北河南全地的交界之处,其地正是大别山、桐柏山、大洪山等各个山脉的聚集处,沿途上颇是贫瘠也显得甚是荒凉。平时除了成群结队的猎户以外,连行人也不多见。所见的民房也无不矮小简陋,可是那一间大宅却是气象巍峨,非同凡响。

  谭月华驱马直来到了门前,雨势仍然未小,她抬起左臂搁在额上向门上看去。只见朱漆大门紧紧地闭着,左右各蹲着两座汉白玉的大石狮子,雕工之精实属罕见,门上的两个铜环澄亮照人。

  在大门之上挂着一块横匾。本来可以从这块横匾上揣知主人的身分,但是那块横匾上却只是题着极为普通的“紫气东来”四字,无从猜起。

  谭月华心中暗忖多半是附近的富户,或者是武林或官场中退隐之士,不管他是什么人,反正自己只求避一避雨谅也无碍,因此便抓起了门环敲打了几下。不一会,便听得门内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

  谭月华忙道:“过路人适逢豪雨,烦借贵宅暂时一避,雨停即行!”

  只听得门内有人低语之声,不一会便有人道:“请进!”

  大门打开了一半,谭月华连忙跃下了马来走了进去,只见大门之内乃是老大一个天井,天井中垂手站着四五个人,全是一身蓑衣戴着大斗笠,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天井再过去便是大厅,谭月华一个箭步便窜进了大厅之中。

  此际她全身已然湿到不能再湿,一进大厅之后,地上便滴湿了一大滩,谭月华心中略有歉意,想向人家讲几句道歉话,可是抬头一看,刚才在天井中的那四五人却已然不知去向!

  谭月华心中一怔,暗忖那几个人身法好不快疾,可知绝不是等闲人物。

  本来谭月华真想要追上去看个究竟,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究竟只不过是暂时避雨又何必多此一举?抬头打量大厅中的陈设时,只见一色紫檀木椅几桌,一尘不染。正中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乃是山水,两旁应该挂对联之处却是空着。

  因为天色阴暗,所以大厅中也显得十分阴沉,尤其偌大的一所宅子,刚才天井处还有四五个人在,应该多少有一点声音才是,可是却又静到了极点像是空宅一样!

  谭月华心知其中定有跷蹊,先绞干了发上的雨水,又将身上的衣服慢慢挤干,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静待雨止。

  可是那场豪雨下的时间当真还长得可以,谭月华在大厅中足足坐了大半个时辰,雨势仍是毫无歇止的现象。谭月华心中不禁大是不耐烦起来,心想这样等下去等到什么时候?难道下一天雨自己便等上一整天不成?

  不如向宅中人要上一副斗笠蓑衣自顾自上路的好,一则不必耽搁时间,二则也可以早早离开这所如此阴沉的大宅。

  主意打定正待开口,才一站起来时,忽然听得大门之外,又传来了“拍柏”的打门之声,有一个人叫道:“宅中可有人么?借个地方避一避雨!”谭月华心中暗忖好哇,连避雨的也来凑热闹来了。

  抬头看去只见五个人仍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自天井侧面走了出来,一声不出地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瘦小,一身黑衣的人,头发已被雨水打乱披在面上,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五人将门开了,那人便走了进来,也是径向大厅中走来。

  谭月华对那又来避雨的人倒是不十分注意,反仔细看宅中人物的动静。只见其中一人将门关好之后,五人身形一幌便自隐退。

  谭月华此际已然可以肯定,此宅主人一定也是武林中人。她在心中细将豫鄂一带的武林人物想了一想,却又想不起这样的一个人来。当下也就放过。

  只见后来的那人,来到大厅之后,便背对着谭月华,也拧干了身上的衣服坐了下来。但是他不论是坐是立,却总是背对着谭月华不和她正面相对。

  谭月华起先倒还并没有意,可是她因为心中焦躁不免在厅中来回走动。每当她可能和那人正面相对的时候,那人总是悄没声地转过了身来。次数多了,谭月华心中便暗感诧异,有几次故意向他正面看去,但是那人却也是立刻掉过头去,始终不和谭月华相对。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谭月华实在忍不住,后退几步在椅上坐了下来,咳嗽一声,道:“朋友从何而来?”本来就算是双方绝不相识,但大家在一起避雨,见了面攀谈几句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谭月华问了一句,那人竟像是未曾听到一样不理不睬。

  谭月华的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忖这宅中,不但宅主人行径诡秘,竟连前来避雨的人也是一样不可以常理度之,你不开口我偏要令你说话。

  因此略顿了顿,又道:“雨下了大半个时辰,阁下方始前来避雨,可见一定是有要务在身急于赶路,不知是也不是?”

  那大厅虽然极是宽宏,但是谭月华和那人相隔却只不过丈许远近。因此谭月华的话,除非那人是聋子否则绝无听不到之理。可是谭月华将话讲完,那人却仍然一动不动地背向她而坐毫无反应。

  谭月华心中不禁暗自有气,心想他难道真的是聋子不成?一面想一面又大声叫道:“喂,我在和你讲话,你听到了没有?”

  那人这次却动了一动耸了一耸肩头,表示他已经听到了,但是却仍然没有回答。谭月华向他看去,只见他伸指在几上不知划些什么,隔得颇远大厅中又很阴暗谭月华也看不清楚。

  谭月华看他的情形,分明可以听到自己的讲话但是却不加理睬,心中不禁大是有气,赌气不理,扬声道:“贵管家!贵管家!”

  叫了两声,只见一人披着蓑衣在大厅门口出现,冷冷地道:“姑娘有何吩咐!”

  那人虽然讲话甚是客气,但是他所戴的大斗笠,将他脸面整个遮住,而且语意之间另有一股冰冷的感觉,令人听了极不舒服。

  谭月华忍住了气,道:“贵管家,雨势不止,我还有事急于赶路,不知可能见赠一件蓑衣,则在下感激不尽!”

  那人冷冷地道:“姑娘莫非想要离去么?”

  谭月华心中愕然,道:“当然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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