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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陈典文本来想说:那你将我送给张翱去吧,可是话到了口边,他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实在不忍心对一个这样纯朴、老实的人,开这样的玩笑。

  陈典文只是道:“我这就走,小李,老实说,我很羡慕你过的日子!”

  李和顺瞪大了眼,全然不明白他过的日子,有甚么好羡慕的,而陈典文话一说完,已经转过身,缓缓来到后院的土墙前,一纵身,就越过了墙头,跳了出去。

  盐帮帮主在兴化城里,住了三天,并没有找到陈典文,他虽然从陈典文雇的那艘小船上,打听到了陈典文到兴化,可是再也想不到,陈典文会住在一家烧饼铺的后院之中。

  而且,陈典文一得了消息,立时就走了,陈典文并没有目的,他只是向海边去,当他在向海边走着的时候,他想着,当年,兰姑在看透了张翱的狼子野心之后,也是在这条路上,向海边走去的。

  陈典文向海边走,经过有人烟的地方,盐帮的耳目众多,消息也立时传到了张翱耳中,张翱也赶向海边。

  张翱知道,除了他自己之外,别人都不能对付陈典文,而他要杀陈典文,就像多年前他对付兰姑一样,不能让人家知道,所以他才单独出手。

  根据消息,张翱很快地就追上了陈典文,当他看到陈典文的背影之际,陈典文正呆呆地站着,望着他前面不远处,巨大的、立体三角形,覆着芦席的盐堆,那一堆一堆的盐,像是亘古以来,就竖立在大地上一样。

  张翱渐渐走近,陈典文也立时转过身来,两人在相隔七、八步处站定。陈典文冷冷地道:“你终于还是忍不住,要亲自出手了!”、

  张翱依然神情雍容,道:“有些事,非得自己亲自下手不可!”

  陈典文的声音有点嘶哑,道:“就像对付兰姑?这里,离你当年和兰姑动手的地方有多远?”

  张翱笑了起来,道:“不远,就在那边。”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向左首一指,陈典文自然而然,朝他所指看去,却不料在那一指之间,张翱已然发动,身子陡地向前,欺了过来。

  张翱的动作如此之快,陈典文连视线都未及收回来,就觉得呼吸陡地一紧,紧接着,“砰”地一声,胸前已中了一拳。

  那一拳,直打得陈典文眼前乌云陡生,天旋地转,胸口发甜,身子一个踉跄,不由自主,一个转身,踉跄向前跌出去,这时候,陈典文只想到了一点:快逃!

  他甚至未曾定过神来,就没命也似,向前奔了出去,等到他定过神来之际,已经来到一堆巨大的盐堆之前,张翱的笑声,就在他的身后,陈典文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有向着巨大的盐堆上,迅速地攀了上去。

  他才攀上了几尺,只听得张翱一声长笑,已经赶到,伸手一拉芦席,将一张芦席,拉了下来,陈典文身子滑下了几尺,又向上攀去,张翱也上了盐堆,一路将芦席拉下来,他要追上陈典文,分明只是一举手之劳,但是他却并不出手,只是残忍地笑着。

  陈典文已快攀到盐堆的顶上了,在向上攀之际,盐堆的盐,随着他的上攀,向下泻下来

  陈典文一脚踏在盐上,突然,随着盐粒的下泻,一个人的上半身,自盐堆之中,冒了出来。

  自盐堆中冒出来的那个人,身上沾满了盐,一时之间,还看不清他是甚么人,但是陡然之间,看到盐堆之中,竟然埋着一个人,已是惊弓之鸟的陈典文,更吓得手一震,挥在那人的身上,那人身上的盐,一起震落了下来,已经可以看清那人的脸面了。

  这时候,陈典文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兰姑,一点也不错,那是兰姑,尽管她的脸色,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死灰色,但是毫无疑问,那是兰姑,兰姑的脸对着盐堆下面,正对着跟上来的张翱,而张翱整个人,也像遭雷殛也似地呆住了!

  也就在这时,陈典文看到,兰姑的手中还握着那柄小金剑,陈典文一伸手,取过了金剑来,用尽了生平之力,向前扑去,直到听到了“噗”地一声,眼看着金剑插进了张翱的时候,陈典文仍然有点不相信,自己已经杀死了张翱。

  陈典文身子在盐堆上滑下了一些,他又看到,兰姑的前额上,绵里金针的针尾还在闪闪发光,兰姑中了金针,挣扎着来到这里,她硬将自己的身子,埋进了盐堆之中,目的是为了甚么?或许是为了自己的身体不至于腐烂,等世人可以知道她是死在张翱之手的。或许,兰姑当时,在临死之际,另有用意,但是她决计想不到,她藏在盐堆中的尸体,会在陈典文命在顷刻之际,就在张翱的眼前三、四尺处出现,她自然也想不到,她手中的金剑,会成了令张翱致死的武器。

  陈典文伏在盐堆上,伏在兰姑的尸体之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张翱的尸体已滚到了盐堆下,脸上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可怖神情,他是应该感到恐怖的,他以为十年之前已死的人,突然在眼前出现,如何会不恐怖?盐,保存了兰姑的尸体,使她的尸体,几乎一点儿也没有腐烂!

  盐堆旁一直很冷清,一直到抗战胜利之后的某一天,才有一阵子热闹,淮北盐场的总管,陪着一位南洋来的贵宾,那是一位姓唐的华侨,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是精神瞿烁,声如洪钟。这位亿万富翁,问起了若干年前,在盐堆下发现当时盐帮张帮主尸体的情形,不过,盐帮张帮主的尸体,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什么人杀了他的,却没有人可以回答。岁月悠悠,旷野上的盐堆,照样耸立着,盐场上的盐民,照样辛勤劳苦地工作着,可是早就没有什么人再记得兰姑、陈典文、张翱、唐荣这些人的名字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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