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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陈典文的身子,仍在把不住发抖,他已经感到,一个重大的阴谋,他曾有过预感的,现在已经变成了事实!

  他连连吸了几口气,才道:“帮里的事呢?双龙争珠令呢!”

  唐荣的手放了下来,他的脸上,红肿了一大半边,他道:“帮里的事,是张先生在理着,双龙争珠令,我也不知道。”

  陈典文本想问,张翱在当帮主,大伙儿心服么?

  可是,他这句却没有问出口,因为,他从唐荣的态度中可以看得出来,张翱正深得人心,他一定已经成了盐帮实际上的帮主。

  陈典文再吸了几口气,他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块大石堵住一样,要用很大的气力,才能发出声音来,道:“你……将我的信,给张翱看了?”

  唐荣急忙摇着头,道:“这规矩我懂,帮里藏宝的事,除帮主之外,谁也无权知道。”

  陈典文苦笑了一下,道:“你以为兰姑和我在一起,我又叫你将信给兰姑看,你没有起疑?”

  唐荣苦笑着,道:“我……我以为你是想假撇清,表示……你和兰姑的那档子事,没有干系!”

  陈典文吼道:“我为什么要撇清?”

  唐荣吞了一口水,道:“少爷?你想想,张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才,他要是上京当官,这上下,只怕已经是军机大臣了,他娶了兰姑……这样子一走了事……”

  唐荣嗫嚅道,没有再往下说,但是陈典文心头冒起的寒意,却越来越甚。从唐荣的态度上,他明白了,在盐帮上下人等的心目之中,他们尊敬的“张先生”,是一个受了极大损害的人,他的妻子私奔了,奔向了她莫须有的旧情人身边,而他却还留下来,为盐帮出力办事,盐帮上下,人人都会觉得欠了他的人情债,所以更加要死心塌地拥护他!

  陈典文不住地摇着头,道:“唐荣,没有人想到过,这一切,全是安排好了的阴谋。”

  唐荣听得立时张大了口,反问道:“阴谋?”

  陈典文知道,和唐荣这样的浑人,是讲不出什么来的,他只好问道:“潘七叔呢?”

  唐荣现出悲哀的神色来,道:“中风死了,少爷,你走了两年,帮里的情形已经很不同了,很多新来的人,全是头挑的高手——”

  陈典文挥了挥手,呆了半晌,才道:“你是说,盐帮整个成了姓张的了?”

  唐荣皱着眉,像是很难开口,过了片刻,才道:“也不能这样说,不过,你现在回去,一定被当作陌生人!”

  陈典文的心中,陡地闪过了一丝极其可怕的念头,那种可怕的念头,令得他的声音都有点发颤,道:“唐荣,兰姑娘会不会已经死了?”

  唐荣吓了一大跳,道:“这……怎么会?”

  陈典文疾声道:“她走了之后,有什么人见过她?”

  他在“走了”两字上,特别加强了语气。唐荣道:“有,有一个叫李和顺的,盐场里的,在淮北盐场到海边那条路上,见过兰姑,消息传到扬州的时候,潘七叔带着几个人去追,可是没追上,回来,七叔就中风了!”

  陈典文慢慢地挺直了身子,他和唐荣讲话的那段时间中,像是背上负了重担一样,等到他挺直了身子,他才道:“我们——”

  唐荣高兴地道:“我们回扬州去?”

  陈典文道:“不,我们去找兰姑,到日本去找她。”

  为了陈典文要到日本去找兰姑,取消了可能改变历史写法的一次武装起义,革命志士人人钦仰的黄兴,和陈典文作了竟夜的长谈,但是陈典文翻来覆去只有几句话:“黄同志,革命要我出力,我决不推辞,但是现在,我一定要找兰姑,一定要去找!”

  ***

  陈典文和唐荣一起到了日本,一方面,尽一切可能找寻兰姑;一方面,和以往不同,陈典文开始通过一切可能的联络来取得盐帮的消息。他知道,张翱一直在当实际上的帮主,盐帮的重要位置上,已全变换了新人,而张翱还在不断网罗各地高手,连一些江湖上臭名昭彰的人,也进了盐帮。

  陈典文本来早就要回扬州去,和张翱摊牌的,可是,汹涌澎湃的革命,还是将他牵了进去,在一次运转军火之中,发生了意外,他身受重伤,那使他在东京帝国大学的医院中,躺了将近五年,这五年,使他的脸变得更苍白,而他在医学权威一致认为不可能的情形下,逐渐复原,当他又可以开始行走之际,革命已经成功了。

  当陈典文和唐荣两人,终于又看到扬州的破旧的城垣之际,已经是十年之后的事了。

  他们两人,都穿得十分普通,进扬州城后第一件事,他们就是蹲在面摊上,捧着又大碗又烫手的长鱼面,送着辣口的烧酒,听着久违的乡音,心中有着无限的感慨。

  陈典文并没有立即去见张翱,因为他知道那是没有用的事,他过去是盐帮的总管,现在,他什么也不是,他早已被摒弃在盐帮之外了!

  面摊就在离荷香巷不远一幅空地上,抬头望去,可以看到陈典文买给荷香的那所巨宅的帘角,而且,还隐隐可以听得鼓乐声自巨宅中传了出来,不过陈典文一直没有抬头向那所本来是他的宅子望一眼,他只是近乎贪婪地呑着面,一叉一叉地用筷子将背上花纹斑驳、腹际泛着金黄色的鳝鱼往口里送。唐荣则忍不住向摆面摊的老头问了一句:“那边好热闹啊!”老头回答道:“你是外地来的吧?”

  唐荣虽然是粗人,可是他也知道,在这当口,他和陈典文又回到扬州,虽然他还不知道陈典文究竟想怎么样,但是越秘密越好,所以他忙含混地道:“是,才从徐州下来。”

  面摊老头道:“那就难怪你不知道了,今天是荷香姑娘的生日!”

  陈典文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唐荣实在忍不住又道:“那荷香姑娘是——”

  面摊老头还没有回答,几个一起在吃面的人,一起笑了起来,像是不知道荷香姑娘是什么人,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一样。

  听着那种讥讪的笑声,唐荣不禁瞪起了眼睛。那几个人可一点不在乎,还是一个劲笑着,其中一个,伸着油腻腻的筷子,几乎直指到唐荣的鼻子上,说道:“老哥,你要知道荷香是什么样子,也容易得很,荷香院新订的规矩,入门,就是十块大洋!”

  唐荣直跳了起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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