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大盐枭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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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前,兰姑才接了“双龙争珠令”,统率天下盐帮之余,陈典文是总理盐帮事务的第一红人。陈典文是当年,和潘家后代,一起自青海洪木诺回来的同伴的后代,自那时候起,潘家就将金扇帮的帮主之位,让给了陈家,一代代传下来,潘、陈两家的关系,极其密切,两家联姻的事,每一代都有,潘兰花和陈典文从小在一起长大,潘、陈两家,武功向不分家,潘兰花和陈典文的武功是一样的,那就是潘老太公的武功,再加上密宗的内家气功,两者的精英,混合而成的独门武功。 陈典文在江湖上没生什么事,名头并不响亮,但是真正的武林高手,都知道他的武功造诣,出神入化。常有人问他关于潘兰花的武功,究竟怎么样,陈典文总是笑而不答,那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也不知道。他和潘兰花,自小一起习艺,那是事实,但是,潘兰花的父亲,早就有意叫女儿挑起盐帮的重担,是不是保留了什么独特的武功传给了潘兰花呢?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在外表上来看,潘兰花是那么婉柔,完全不像是会武学的人,也完全不像是学武造诣深不可测的高手,陈典文也时时和潘兰花切磋武学,两人经常在一起,在外人看来,陈典文和潘兰花的这件好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潘兰花的心里怎么想,陈典文也不知道,而陈典文自己,自从他十四、五岁,开始懂得男女之情之后,心中就只有潘兰花一个女人。扬州是那么繁华的地方,盐商花起钱来像是淌水一样,凡是这样的地方,一定是天下美女的荟萃之所,各种各样的美女,能叫人在脂粉阵中,一世都不走出来!以陈典文这样的身份,当然不乏接触美女的机会,他倒也不是假道学,也曾和不少美人儿,有过亲暱的关系,他十七岁那一年,扬州二十七家大盐商,就集资在苏州贡了一名天姿国色的美人来,送给了陈典文,陈典文替这个美人取了一个名字叫荷香,替她买了一所巨宅,那巨宅的所在地,就叫荷香巷,自荷香之后,也不知有多少美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令他动心的。真正能令他动心的女人,只有一个,单独的一个。潘兰花却一直是那样,女孩子年纪渐渐大了,看到男孩子,总会有一点异样,可是潘兰花对他,却完全没有变,陈典文看得出,兰花对他好,但是那种“好”,并不是他期待中的那种,陈典文也有他的自尊,他从来也没有在潘兰花的面前,表示过什么,一直到那一天,他觉得自己非表示不可了。 事情该上溯两个月,正是盛夏。那一天,在一家临着一大荡水的一家茶馆中,陈典文带着一个小厮,正在品茗,望着满荡的菱角,和在水荡上摇着水盆采菱的孩子,突然之间,喧闹的茶馆,陡地静了下来。 陈典文是练武练到出神入化的人,就算他最心不在焉的时候,对于四周所发生的一切变化,反应还是最敏锐的,当他觉得茶馆中突然静下来之际,他立时转过头来,而他才一转过头来之际,就看到了正走进茶馆来的那个人,而且也知道为什么,茶馆中的喧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单是陈典文,事实上,茶馆中的所有人,目光全注在那人的身上。扬州的茶馆极多,所有的茶馆,茶客的身份几乎是固定的,这一家茶馆的茶客,全都非富即贵,是见过世面的人物,而这个人,竟能在这样的场合之中,令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静了下来,可见他的气势,是如何不同寻常。 陈典文在向那人看了一眼之后,心中就禁不住喝了一声采。这个人,其实气势并不霸道,相反地,看来极其温文儒雅,那么多人的眼光逼视着他,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窘,全然若无其事,而那种若无其事,又决不是勉强装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仿佛所有的人全是泥捏成的,全然没有灵性和不值得注意的,只有他一个人,超乎一切之上,难得的是他脸上,又绝无傲气,像是这一切,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一样。 这人的年纪,大约二十四、五,一件银白色的阔长衫,在他走进来之际,长衫在轻轻飘动着,陈典文望着他,心中叹了一口气,直到这时,他才知道“玉树临风”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人的身材相当高,身形挺直,稳稳地向前走来,手中的一柄折扇,半打开着,识货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扇子的骨是墨竹的,扇子的一面,是金冬心的字,当这人的手腕不经意地翻动之际,可以看出,扇子的另一面,是郑板桥的竹。这人的身后,跟着两个家人打扮的中年人,看来沉实木讷,这人一出现,不但所有人全望着他,而且不知不觉中,连动作也停止了。 扬州人不算是没见过世面,可是像这样的人物,他们也没有见过,这人走进了十来步,站定了身子,用清朗得人人可以听见,但决不是高声的声音道:“那一位是陈典文陈先生?” 陈典文陡地怔了一怔,他平时,已经可以算得是头挑的机灵人物了,可是这时候,他却陡地怔了一怔之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陈典文怔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人家可不那样,那人一面发问,一面眼风已经扫遍了整个茶馆,陈典文的那一怔,也给他看出来了,他立时迳自向陈典文走了过来。陈典文这时,也完全定下了神来,不等那人来到身前,就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阁下是——” 那人也向陈典文拱了拱手,声音仍是那样清朗,道:“在下南通张翱。” 他像是单向陈典文一个人在通名,可是由于这时,茶馆中仍然十分静,所以他“在下南通张翱”这个六个字,还是人人可以听得到,而茶馆之中,也立时响起了一阵“嗡嗡”的交头接耳声来。在交头接耳的人,自然全是知道“南通张翱”是什么来头的人。 陈典文的心头,也陡地打了一个突,盐帮中全是粗人,走私盐,只知道性命相扑,那里懂得什么子曰诗云,而陈典文算是例外,他是文武兼修的,盐帮之中,除了他之外,大约也只有潘兰花一个人了。 陈典文读书,倒并不是为了去应试,但既然读了书,每次大试,总多少留点意,这“南通张翱”四个字,对他来说,决不陌生,那是文名著于天下的新科举人! 陈典文的心中,这时充满了疑惑!那是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一个文名显赫的新科举人,为了什么,会特地来找自己! 在他心中疑惑间,张翱已经微笑道:“陈先生请坐,别客气!”陈典文先来是主,可是这时候,自然而然,陈典文反倒变成是客了,张翱一面说着,他身后两个中年人中的一个,已经簌地抖出了一块洁白的茧绸来,铺在椅子之上。这家茶馆的气派极大,所有的桌椅,全是精工镶雕的紫檀木的,那张椅子,泛着发亮的深紫色,实在可以说得上是纤尘不染,但是张翱还是等那中年人铺上了茧绸,才坐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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