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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潘老太公本是金扇帮的帮主,在他统领天下盐枭之后,盐枭中的各大帮会,已无形解散,可是各帮的首领,各有独特的武功,在传授弟子之际,还是在名义上,将帮主之位,传给自己的弟子。

  当年,清兵入关,潘家逃出去的那个子弟,不但带走了双龙争珠令,带走了潘家金银窖藏的秘密,也带走了金扇帮主的一面标志,听说那是一百两纯金打成的一柄金扇子,在那年黄河口大聚之后,金扇标志,一直在潘家最出色的弟子,而又不能接双龙争珠令的弟子手中,流传了下来,徐标不知道何以会落在陈典文的手中,但是,陈典文和潘家的关系之密切,是可想而知的了。屋外的人声,终于完全的静了下来。

  徐标提起了包袱,慢慢推开了门,看到外面已经完全没有人了,附近屋里的盐民,在经过了汗流浃背的一天辛劳之后,一定都已睡得极其沉熟了。

  徐标闪了出去,急急向前走着,他走的是小路,走出三、四里,已经完全离开盐场了,向前看去,一片荒凉,茅草、蒿子和芦苇,在泛白花的土地上,孤零零地生长着,徐标一直向前走着,他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前面的一个小集,然后再作打算,可能再到关外去。他一面走,一面在想着,何以过了十年之久,才有人来追问兰姑的下落,这十年来,兰姑又在什么地方?想起兰姑,徐标又想起仅有的一次和兰姑的会面,这样动人的一个姑娘!徐标低着头在赶路,突然间,他停了下来,他看到旷地上,有三个长长的人影停着不动。

  徐标还没有看到那三个人,只看到地上,由月光斜映出来的三条人影,那三条人影离他不会太远,当然,那三个人也离他不会太远。

  时间早已过了午夜,在这样的旷地上,那三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徐标略停了一停,立时镇定了下来,抬着头向前看去,一面继续向前走着。

  不错,在他面前的是三个人,那三个人的个子相当高,一色的黑色短装,他们脸背着月光,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是站着,一动不动。

  徐标一看到这三个人,就可以知道那不是普通人,他故意装出害怕的神情来,迟迟疑疑,绕开了些,在那三个人的前面,走了过去,就在他以为不至于发生什么事之际,三人中的一个陡地笑了起来,用一种听来十分尖厉的声音道:“徐标徐大爷,多久不见了哬!”

  一听见那声音,徐标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了。那并不是由于突然之间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而是那种桀桀的,听了令人发毛的笑声!以及那种揶揄地,如同死亡一样的语声!

  这个人会在这里出现,飞贼一朵青会在这里出现!

  徐标的心头突突地跳着,一朵青一开口,他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死对头,十年之前,他曾在他的手下死里逃生,这十年来,不但他个人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整个天下,也发生过惊天动地的大变化,清朝皇帝下了龙廷,其间又出了一个坐了八十一天龙椅的袁皇帝,然后,正正式式到了民国。虽然说,这种变化,对盐场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是至少,每一个人脑后的那条辫子,是全都剪去了的,徐标是那样,一朵青也是那样。

  已留了西式头的一朵青,在月光下看来,并不见得比以前苍老,只是看来脸色苍白了许多,神情也更加阴森得多,徐标知道,十年前自己打不过他,现在当然更打不过他,而且对方有三个人,那另外两个,徐标并不认识,但是能和一朵青在一起的,当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了!

  徐标也不是等闲之辈,尽管猝然之间,遇到了一朵青,使得他的心头乱跳,但是他也立时想出了对付的方法,他定着眼,直勾勾地望着一朵青,道:“爷们是叫我?”

  一朵青笑了起来,笑声仍然桀桀地令人发毛,道:“徐爷,别来这一套了!”

  徐标仍然不理,摇了摇头,一片傻呼呼的样子。

  徐标一面装出一副乡下老实人的样子,向前走去,一面右手已经缩进了袖子之中,手指向上弯,手臂略抖一抖,紧贴着他手臂的那柄匕首,向下滑下了少许,他已经握住了匕首的柄。那柄匕首,就是十年前在澡堂子里,被陈典文轻易抢过去的那柄,这些日子来,这柄锋利之极的匕首,一直留在徐标的身边。

  徐标曾经好几次想将之抛去,可是想起这柄匕首,曾随着他渡过那么多年险死还生的岁月,他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他不但未将之抛去,而且还时时磨着,以致十年来,这柄匕首,变得更锋锐、更薄。盐场上完全没有人知道徐标老爹有着这样的一柄匕首,徐标自己竭力不去想它,只有有时,半夜里突然被噩梦惊醒,才会坐起来,轻轻地抚摸着,然后,又小心地收藏起来。

  一将那柄匕首握在手中,徐标的心跳也不再那么剧烈了,他才走出了两步,三条人影,晃眼间,就来到了他的身前,阻住了他的去路。

  那三个人的来势十分怪异,看来就像是飘过来的一样,在飘过来之际,身形也像是十分不稳,就像是喝醉酒的人,随时会跌倒一样。

  可是他们的来势,却是如此之快,眼前一花,三个人已经并排站在他的面前。

  徐标心中又打了一个突。飞贼一朵青的轻功,曾得过异人的传授,似乎未曾听到过有什么能自称轻功更在一朵青以上的,但如今看来,另外两个黑衣人的身法,似乎和一朵青一模一样。

  徐标仍然装出一副傻样,陪着笑,道:“三位,老汉有急事,老伴有病,要到集上去请郎中,三位……”

  一朵青站在三人的当中,缓缓扬起手来。

  一朵青不但轻功好,暗器功夫,也是顶儿尖儿的,他心思灵巧,能制造西洋的机簧,用来发射暗器,他的拿手暗器北斗七针,就是用机簧发出来的,其快如风,准头极高,他一扬手,等于是牛头马面在向你招手一样,任何人只要是在江湖上混过,知道底细的话,谁都会吓上一大跳,自然而然,作出防备的反应的。

  可是徐标却极之老辣,一朵青缓缓招手,他心中虽然吃惊,但仍是若无其事,瞪大了一对眼,怔怔地望着。一朵青抬起了手,就指着徐标,没有再动,他身边的两个黑衣人,都现出相当疑惑的神色来,左首一个道:“老三,你认错人了吧?”

  一朵青冷笑着,道:“别人我会认错,徐爷我可不会认错,十多年前,他曾中了我的北斗七针!”

  右首那个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老三,那更不对了,哪有人中了你的北斗七针,隔了十多年,仍能活着的?我们敢莫是见鬼了?”

  一朵青阴森地笑着,道:“当年他戴着金扇帮的标记,我投鼠忌器,所以放了他一条生路,如今可不用顾忌什么了。陈典文和唐荣在陈家港,他又在这里赶夜路,我看其中必有缘故!”

  一朵青一面说,在月光下,看来有点青幽幽的一双眼睛,说不出的邪门,一直注定在徐标的身上。

  徐标仍然陪着笑,道:“三位在说些什么,老汉可一点也不明白!”

  一朵青仍然伸手向前指着,道:“你不明白?”

  他一面说着,一面也根本未曾看到他的腿动,身子微微一榣,已到了徐标的身前,一伸手,已经抓住了徐标胸前的衣服,疾声喝道:“你不明白?看看你自己的胸口,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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