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龙(1)_倪匡

一

　　▼第一章

　　天色阴霾得可怕，乌黑的云层，像是直压到人眉际一样，天并没有下雨，但是天地之间，却弥漫着一重看不见摸不到的雨粉，使得每一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肉，极不舒服。

　　一条笔直的道路，铺着青石板，两旁全是参天古木，直通向一座全用两尺见方的大石块砌成的古坟，那条石板道上的石板，由于天气的潮湿，水珠似乎是从石板中渗出来一样，再加上杂乱的脚印、蹄印，是以弄得石板上，一片泥泞。

　　在那座宏伟耸立的古坟之上，有四五十人，正用粗大的绳索，围在腰际，挂住了身子，以尖利的凿子，在石缝中用力地凿着，石头和尖凿相碰，发出刺耳的声响来，而在离古坟约两丈开外处，竖着一根丈许来高，径可尺许的大木柱，那根木柱之上，有一只大绞盘，绞盘上缠着儿臂粗细的麻绳，麻绳的一端，已被引到古坟的一块大石上，两个大汉，赤着上身，各自握着巨大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在将麻绳顶端，一枚巨大的，精光四射的大钢钉，钉进那块大石去。而别的人，仍继续在那块大石四周围的缝隙中，用力地凿着。

　　每个人看来，都在忙碌，忙得满头大汗，但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人不但只是站在一株古松之旁，什么也不做，而且他的装束打扮，体态神情，也和眼前的那种纷扰，显得大不合衬。他穿着一件湖绿色的长衫，手中执着一柄折扇，那折扇的扇骨，碧也似绿。

　　他约莫三十上下年纪，星眉朗目，英俊潇洒，抬头望着乌云越来越厚的天空，仿佛是一个诗人，有所生感，想要吟哦一番一样。

　　而在那条直通古墓的林荫大道口子上，却静得出奇，凿子声、锤子声，隐隐传了出来，然而并不引人注意，惹人注目的，倒是在路口的两株大树的树身之上，各挂着一块径可两尺的圆形金牌。那两块金牌，有一分来厚，看来是纯金所铸，虽然天色阴沉得可怕，但仍然在闪闪生光，那两块金牌上，各镌着一个字，一个是“潜”字，另一个是“龙”字。

　　＊＊＊

　　远处，一阵蹄声传来，一辆马车，顺着小道，向前驶了过来，天虽然未曾下雨，但是赶车的却是蓑衣雨笠，车直来到了通向古坟的大道口，便听得车中，传出了一下清脆悦耳的声音，道：“虎大哥，停停车！”

　　那赶车的一声吆喝，将马勒定。

　　马车停下之后，赶车的掀了掀竹笠，这才看清他的脸面，只见他浓眉、高颧，左颊之上，还有一道极其明显的疤痕，晶红发亮，乍一看，只觉得这个人，可怖之极，但如果细细看来，却又觉得他目光如电，英武非凡，另有一股男子的气概。

　　他一掀斗笠，略一抬头间，就看到了路口，挂在大树之上的那两块金牌，当他目光一接触到那两面金牌之际，他的神色，便变了一变，立时道：“青姑娘，天快下大雨了，这里停久了，未免不便，我们还是快赶路的好！”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发生作用，只听得“啪”地一声，车厢的门，已然打开，一个少女，自车厢之中，跳了出来，那少女约莫二十上下，一身青衣，清秀绝俗，她一下了车，便抬头向天上望了一眼，摇头道：“老天爷也是，阴得那么可怕！”

　　接着，她伸手向前一指，道：“虎大哥，那边树上，钉着两块金牌，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的神色一沉，在他神色一沉之间，更显得威严无匹，只听得他沉声骂道：“武林败类！”

　　那少女睁大了眼睛。望着那汉子，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来，道：“武林败类？虎大哥，那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人在这里做坏事？”

　　她一面说，一面就向前走了过去，车座上那汉子陡地喝道：“别去！”

　　他叫着，身子旋地翻起，在半空中倏一翻，“呼”地荡起了一股劲风，便已在那少女的头顶翻过，落在那少女的身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那少女吃了一惊，道：“我只不过想去看看，虎大哥……别生气！”

　　那少女在说话之际，语音委婉，脸上也带着受了委屈的神气，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瞧了，也得心软，那汉子叹了一声，道：“青姑娘，我没有生气，我们有要事在身，这干武林败类，见到了也污了眼睛，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

　　那少女侧头向前望去，已可以看到金牌上所镌的两个字，她低声念道：“潜龙，看这两个字，倒很有气派，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道：“潜龙帮，这帮中人，干的专门是盗掘古坟的事，真是武林之羞！”

　　那少女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这时，锤声、凿声，仍然隐隐传了过来。

　　那少女转过身，向马车走去，但仍然回头，向那金牌，看了两眼，那汉子紧随在她的身后，到了车厢前，少女伸手拉开了车门，但却并不上车，转过头来道：“虎大哥，我明白了，潜龙帮的人，在前面盗掘古坟，而在路口，挂起了金牌，好叫武林中人回避，是也不是？”

　　那汉子点着头，道：“是！”

　　那少女明澈的眼睛，睁得老大，道：“可是我不明白，那潜龙帮中的人，难道那么厉害，他们的金牌一挂出来，别人明明知道他们是在干坏事，也不敢去惹他们？”

　　少女在说那几句话的时候，目光直视着那汉子，她的话中，虽然没有任何谴责的意思在内，可是听了那几句话，那汉子却觉得心头，有了一股重大的压力，使他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然而那少女直视着他，分明是在等候他的回答，那汉子吸了一口气，道：“潜龙帮帮主霍文渊，武功确实非同小可，但也不是没有人敢惹他们，只是他们行为卑下，形同鼠窃，江湖上大侠，不屑与之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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