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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金魔雙睛一直,「咦」了一聲,道:「原來是錢兄!咱們兄弟正要禮聘錢兄加盟本教。」

  醉魔霍地收手,瞇合著的細眼一張,寒光一閃,嘿了一聲道:「是你老兄?老兄來得正好,小弟請你吃蔥爆人心下酒,恰好一人一個!」

  趙、羅二人驚魂剛定,一時作聲不得。

  現場多了一個身穿麻布短袍,鷹目、刀眉、粗髭倒捲,鼻梁如削,霉茄子臉上不帶一絲表情的高瘦老人。

  來人正是天目無情翁。

  無情翁為葛品揚解了穴道,頭一抬,向金魔冷笑一聲道:「金老大,好意思,對付一個小輩,也值得把看家殺手抖出?如果夠朋友,拿出解藥來吧。」

  葛品揚已經醒轉,卻是面如金紙,雙目無神,胸前脹悶欲裂,奇痛入骨,左臂好像已經失去,酸疼無力。

  當他發現出面援手的竟是無情翁時,不禁長長噓了一口氣,心中有說不出的感受。

  趙、羅二人,一左一右,掩到無情翁身邊,同聲問道:「小葛,你怎麼樣?」

  葛品揚無力地點點頭,表示不妨事,可以放心。

  趙、羅二人伸手要由無情翁手中接過葛品揚,無情翁卻鷹目一瞪道:「站開去。」

  金、醉二魔互視一眼,臉上透著迷惑之色。

  金魔忍住右肩傷痛,一面取藥敷上,一面提氣道:「錢兄,難道你不知道,這小子是藍公烈——」

  無情翁冷冷地道:「知道!」

  「這就奇了!」金魔張目道:「錢兄不是和天龍老鬼有過節?怎麼——」

  無情翁也張目厲聲道:「只問金老大肯不肯拿出解藥,不要以為中了金手指就天下無人能救!」

  金魔怫然道:「錢兄究竟何意?」

  「廢話!」無情翁含怒地道:「這小子,老夫救定了。金老大,肯給老夫面子,這次拉倒,下次再算,否則,老夫就領教一下你的『金手指』!」

  說著,一沉臉,把葛品揚往趙冠那邊一拋,斬釘截鐵地又問道:「怎麼樣?」

  醉魔啞聲接腔道:「老兄的面子當然要看,這麼辦吧,我們放過這小子,老兄加入四方教。」

  無情翁冷笑道:「老夫不喜歡別人先提條件要挾,解決了這事,再談其他。」

  醉魔略作沉吟,轉向金魔道:「老大,一杯換十斗,小弟看划得來。」

  金魔探懷取出一顆蠟丸,拋過,笑道:「看在錢兄金面上,便宜了這三個小子!」

  無情翁接過蠟丸,捏掉蠟殼,把一粒金色丸子往葛品揚口中一塞,冷冷地盯著趙、羅二人道:「你們——可以走了,下不為例,老夫與這小子從此一清二楚,不賒不欠,你們明白就是了。」

  趙、羅二人瞥見葛品揚眨眼示意,不再多說,由趙冠背著葛品揚,匆匆離開了現場,走出老遠,聽得無情翁一聲冷笑道:「四方教不能改成五方教,老夫有事,下次再談吧——」

  長安,正萬家燈火。

  西門錦隆客棧的一間上房裡,恍如大病初愈的葛品揚,正和趙、羅二人商議著東指洛陽,再上王屋鳳儀峰,如何布子開局,對付五鳳幫的事。

  三人都知道問題嚴重,憑三人之力,要想硬闖五鳳幫總壇,決難討好。

  既不可力拼,只有智取,計將安出?大費推敲。

  三人心情一樣沉重,喝著悶酒。

  羅集心有餘悸地提到日間狹路碰到金醉雙魔之事,如果不是意外獲救,真是不堪設想,表示以後對二魔應多加一份戒意。再一聽說那個挺身援手的青袍老頭竟是三煞之一的天目無情翁時,更感意外的意外。

  葛品揚心裡明白,無情翁之所以援救自己,乃因不久前他在元德寺後被黃衣首鷹冷必威等圍攻,屍鷹卓白骨以喪門毒釘暗算,自己一時看不過屍鷹的卑污手段,出手把毒釘擊落。自問當時自己也不過激於一時義憤,並非不忍見他命喪當場,想不到對方竟銘記在心,出手解了自己一場大劫。

  為解趙、羅二人之困惑,便簡略地把這件事說了一下。小聖手道:「真是阿彌陀佛,好心有好報,老怪物雖稱『無情』,還算有點義氣!」

  妙手空空兒也眨著眼笑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這也是正邪一念之判,可見得道多助,助人即是助已!」

  話頭又轉到五鳳幫方面。

  趙冠突然大笑道:「以山人妙計,袖裡乾坤,咳咳,但得紅顏多著意,勝過雄師十萬兵。」

  羅集搖頭道:「小聖手幾時也會了文縐縐、酸溜溜的風雅如許?」

  葛品揚正色道:「冠弟,不可有那種想法!」

  趙冠扮著鬼臉道:「豈不聞『兵不厭詐』?欲求致勝,必出奇兵!」

  葛品揚心中忽然一酸,怒聲道:「這不是『兵不厭詐』的問題,而是人格操守的問題,豈可——」

  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負手於背,踱來踱去。

  羅集蹩眉道:「你二人打的什麼啞謎?把人憋得難過。如有什麼機密,只要是妙計,我可避席,決不偷聽。」

  趙冠仰面道:「我還記得『請三思』之下——咳咳,大可考慮,大可研究!」

  葛品揚怒喝道:「不要再說了!我心裡亂得很,反正你倆也吃了醉魔的虧,好好調養一下,三天後再作決定也不遲。如實在悶不過,不妨出去走走,或許會有『竟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的收獲——」

  趙、羅二人見他不樂,互看一眼,點頭說道:「好!」相偕走了出去。

  葛品揚易容一番,扮成了一個病容滿面的中年人,慢步踱出客棧。

  他熟讀典籍,知道長安全城以太極宮為主體,未央、長春二宮在其北,白居易詩:「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唐以下,分一〇八個里坊,南北分十四條大街。)東西十一條大街,井字道嚴整筆直。」

  他信步出了西門,沿著阿房宮舊址,想起杜牧的賦:「——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迴,檐牙高啄——」

  現在呢?都在楚霸王一把野火之後,片瓦不見了。

  他知道,如轉向南行,即是鎬京故址,《大雅》中記載:「考人維王,宅是鎬京」,周武王時稱為宗都或西都,可是,《雍錄》中已說明:「諸家皆言自漢武帝穿昆明地,鎬京故基,皆淪入於池。」也就注定「全失其跡」了。

  他感慨地發懷古之幽情,直向未央宮走去。荒草孤鴉,這個蕭何所說「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後世有以加也」的「韓信死於婦人之手」的地方,也使人徒增惆悵。

  直走咸陽吧!必須過渭水,那邊有咸陽宮和文、武王陵,漢祖和呂后陵,臺王陵前有名的「昭陵六駿」石像,萬乘之尊,一世之雄,而今又安在哉?

  他苦笑著,感到從未有過的落寞,自己也弄不清為何突然豪情消沉,壯氣暗隱。受挫於金魔之手,乃限於功力火候,不足為恥,受援於無情翁之手,亦是「恩怨由人」,為什麼心中很亂,好比一團絲,沒有理處?

  趙冠的話,在他胸中縈回,一個影子,由淡而濃,好像「她」已站在自己面前,可是,自己能再找她嗎?找到她又能怎樣?

  是的,她了解我,知道我的心情;我也了解她,知道她的——苦衷,不!她應當勇敢些,自己更應該勇敢些。

  是她的勇氣不夠?

  抑是自己的勇氣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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