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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龍門棋士頓了頓,方望著首將說下去道:「這老兒居無定所,行無定處,就是他唯一的愛女凌波仙子,平日裡除非事先接獲傳書,也一樣無法找到他。現在只有一個機會,老兒常說巫山景物好,加以此老尚不知天風老兒業已物故,很可能會在那一帶碰上。假如你去天風老人處見不到人,就將這封信釘在屋前顯目處好了——」

  最後,目光一掃三將,沉聲作結道:「這三封書函,同等重要。天風老人居處,輕易不會有閒人闖去,留下書函也無所謂,但你們走在路上的時候,卻必須特別注意。你們是天龍八將中的精華,此行成敗,關係天龍堡今後命運甚大,也關係著你們天龍八將得來不易的義名和威譽,這就是說:在必要時應不惜考慮到人書偕亡!」

  三將義形於色,一致凜諾俯身。葛品揚將三封書函分別交到三將手中,三將各以雙手接下,俯首趨退而出。

  三將退去不久,酒菜也經廚房熱好送來。

  葛品揚又出房向其餘五將交代了一番話,然後這才回來陪龍門棋士剪燭對酌。關於三封書函的內容文字,龍門棋士始終未提,葛品揚一時亦未敢探詢。老少兩人默默對乾了幾杯,葛品揚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嘗試著提出一個問題道:「醫聖毒王聽信沉魚落雁姬之言,此事已成不解之結,要想此魔回心轉意的話,殆已沒有可能;以老前輩對醫理藥性方面之認識,難道說家師現中之毒,除開老魔和他的解藥以外,另外就無藥可救?或者無人能救了麼?」

  龍門棋士冷冷地道:「有!」

  葛品揚一呆,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轉念之間,一顆心馬上又冷下來了。

  龍門棋士自乾一杯,瞪眼道:「不相信?」

  葛品揚一面斟酒,一面苦笑道:「不是不相信,只是老前輩說這個『有』字的語氣和神態無法帶給人多大喜悅,要達成這個『有』字,晚輩以為,只怕比使醫聖毒王本人首肯還要難得多呢!」

  龍門棋士喟然道:「你說得不錯!」

  葛品揚卻忽又升起一絲希望,注目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難,當然是不消說得的,但究竟難到什麼程度,老前輩能不能說來聽聽?」

  龍門棋士又乾了一杯,仰臉道:「找老毒物的師父!」

  葛品揚脫口埋怨道:「老前輩別說笑話好不好?」

  龍門棋士空杯一頓道:「誰在說笑話?天底下不論文事或武功,有幾個能夠成為一派宗師的是出於無師自通的?」

  葛品揚連忙賠笑道:「不,我是說——」

  龍門棋士攔住冷笑道:「你是說醫聖毒王本人都七老八十了,他師父要還活著,豈不成了百歲開外的精怪是嗎?」

  葛品揚搖搖頭道:「也不是。一名內家高手如在老年時期情感上不受紛擾,能活上百歲以上,事實上並不算稀奇。」

  龍門棋士瞪眼道:「是呀,那麼你是說什麼?」

  葛品揚蹙額道:「據晚輩所知,武林中以前和現在,只要提到醫術和用毒,都不作第二人想,唯有一個醫聖毒王司徒求;依老前輩意思,老魔似乎還有師父在,那麼,問題就在老魔那位師父怎會沒有聽人提到過呢?」

  龍門棋士反問道:「令師祖龍叟,近年來有多少人提起過?」

  「那不同呀!」

  「什麼不同?」

  「家師祖作古已久,等閒當然不易為人提及,而您老說的老魔之師尚活人世,師徒既然並存,除非師徒間青藍相去甚遠,又怎會徒弟名傳,師父反倒默默無聞呢?」

  龍門棋士不樂道:「誰說過老魔還活在世上?」

  葛品揚「啊」了一聲道:「說了老半天,唉唉,想不到原來是爭的一句空話。」

  龍門棋士「哼」了一「哼」,欲言又止,一手捋髯,一手持杯,望空怔思半晌,忽然放下杯子,推案而起說道:「天快亮了,我們都調息養會兒神吧。」

  說著,徑自走去榻上盤膝坐下,同時示意葛品揚就在對面一張榻上休息,葛品揚雖覺此老此舉有些突然,原說暢飲通宵,忽又爭取天亮前這剎那時光做功調息,真不知此老到底在轉些什麼念頭。

  不過,他依然照吩咐做了。

  龍門棋士眼瞼微垂,不消多久,神靜色勻,已經渾然入定;葛品揚力摒雜念,神思也隨之進入一片空靈。

  紅日高升,一老一少相繼啟目下榻。

  堡丁送入早點,老少兩人默默食用。龍門棋士一句話不說,就好像已將夜來有關醫聖毒王師門之事忘得乾乾淨淨了。

  葛品揚心裡雖然憋得難受,但他深知此老脾氣,只好也跟著一聲不響。

  餐畢,龍門棋士忽然拿出那尊玉佛遞給他道:「拿去賣了!」

  葛品揚一呆,龍門棋士毫無表情地接下去道:「拿到金陵城中去賣,最好能在半年之內將之脫手,求售期間可裝作落泊王孫模樣,說它是家傳至寶;除非遇上了買主,它珍貴在什麼地方,可不必解釋;至於價格方面,家財在百萬以下的,不要理他,在百萬以上者,則索價其家財之三倍,賣掉了,立刻趕回來,半年之內,老夫將不會離此一步——」

  龍門棋士這番交代太不可思議了,起初,葛品揚還以有趣的心情聽著,及至聽到百萬以下家財者不理,百萬以上者卻又要索價其家財之三倍,不禁當時為之楞住。如真這樣做,不但一輩子脫不了手,而且一旦傳開,豈不要被人目為瘋癲?

  葛品揚正皺起眉頭要說什麼時,龍門棋士已忽然沉下臉來道:「不許多問,走,馬上走!只要你小子嚕嗦一句,這兒的事就全交給你小子,賣佛由老夫自己去!」

  葛品揚毅然躬身道:「晚輩遵命。」

  接過玉佛,轉身收拾了一下,立即出堡下山。

  葛品揚開始向金陵進發,一路上,他怎麼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他一向自信悟性不低於任何人,但是,這件事卻使他信心動搖了。

  不是麼?金陵為六朝金粉之地,百萬以上之富豪世家固然不乏其人,就算其中有人識貨,但如向人家討取家產的三倍代價,豈非笑話?

  最後,他在百思不解的情形下,勉強得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也許為了某種緣故,龍門棋士需要支開他半年。

  想來想去,只有此一推論勉強能夠成立。

  可是,龍門棋士為什麼要將他支開呢?這就只有留待半年以後,讓事實來加以說明了。

  不過,葛品揚雖惑卻並不怨,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龍門棋士不論用心何在,應該都是為了他師父好。

  ▼第二十四章 金陵賣佛

  時值深秋九月,天氣已轉陰涼,葛品揚離堡時穿的是件青布長衫,只須在面容上稍加修飾,弄得憔悴些,便很像個落魄王孫了。

  他身上雖然帶有不少銀兩,但為了要符合目前的潦倒身份,卻不敢去歇店,而在昔日陳後主所建之臨春、望仙、結綺等有名之三閣舊地附近,找了一座寺院,向廟中僧人商租了一間粗陋的雲房。

  這座喚做寶雲寺的僧院,由於香火冷落,僧人們便將多餘的雲房分別租出,承租者各式人等都有,流品極為複雜,葛品揚先還不注意這些,覺得一下便能租到了房子,運氣還算不錯,但是,當天色一黑下來,他便感到後悔了。

  寺中和尚真個可惡,不但雲房出租,竟連門外走廊也都留人收費,葛品揚房門口便住著兩位不太討人喜歡的朋友,一個是饒舌的老太婆,一個則是滿身疥瘡的老病漢,兩人白天出外乞討,天黑後回來,一人一個席卷,正好攤在葛品揚進出必經的雲房門口兩邊。

  尚好葛品揚沒有紈褲習氣,心中雖是不願,但既已住下來,也就懶得再作他遷打算,他自嘲地想,有這麼兩個人把門,不是很夠氣派麼?

  歇宿一宵,第二天,他出寺,選擇一座酒樓之下,鋪開一幅舊白布,用四個破磚壓住四邊布角,布上大書:「忍痛割讓祖遺玉器一件!」

  龍門棋士叫他非遇上賣主不必解釋玉佛珍貴之處,他便索性連玉佛名稱也不寫出來,反正這一輩子也不會碰上賣主,混過半年光陰算了,能無人問津更好!

  葛品揚倚牆盤坐,白布就攤在膝前,合上眼皮,拱著雙手,承受著秋陽的溫暖,周身舒適無比,到這時他才深深領會到「叫化做久了,雖南面王不易也」這句話的道理,設非心懸師尊及凌波仙子等人,他倒真想這樣永久坐下去呢。

  可是,事情那有這麼簡單?他的清靜,不過頓炊光景,即為四下攏集的好奇者打破了。

  「叫他拿出來瞧瞧!」

  「對,對,拿出來瞧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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