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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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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不過——耳聞不如目見,這已經夠了——我是說我聞訊前來,他,他卻——他該沒有什麼話說了。」 凌波仙子說完,輕輕一哼,轉身大步出棧而去。 沉魚落雁姬望著背影輕嘆道:「朋友重信,也怪他不得。」 店伙送上酒菜,葛品揚已失去胃口,他明白,這事一定是師妹搗的鬼,可是天下哪有這等巧事,碰上一個不說,怎會兩個同時碰上的呢? 他很後悔,早知這樣,當初就不該為了一點小節而不替沉魚落雁姬易容了,要是經過他的手,就決不會被人看出破綻了。還有自己,一直自問於心無愧,不屑掩去本來面目,如今怎辦呢? 師妹龍女誤會了尚不太要緊,誤會再多再深些,有朝一日只要找著面對面解釋的機會,他相信是不難說服這位小師妹的。 可是,凌波仙子就不同了,她氣量大,小事不易誤會,一旦有誤會,要辯解也就分外困難了,正如她臨走時所說:「耳聞不如目見」。而且,她暗示他立即解釋,他卻沒有,他的苦衷,她不知道,將來玉佛送達,他就得守諾隨沉魚落雁姬而去,那時,他縱使一死以謝知己,這身清白又由誰來洗刷呢? 大廳內進餐者愈到愈多,葛品揚喝著悶酒,不期然有了七分酒意,這時忽然將酒壺往桌上一拍,仰天喃喃道:「要是黃,黃,黃元姐,以她那份冷靜,情勢可能就要好一點了!」 五鳳十姐妹只有排行沒有名姓,這時葛品揚口中的「黃元姐」,正是黃衣首婢,他愛凌波仙子,憐巫雲絹,顧惜師妹龍女,然在心底有意無意間卻始終無法忘情於黃衣首婢,此時此刻,有感而發,正是酒後吐真情。 沉魚落雁姬回眸道:「黃甚麼?黃元吉?黃元吉是你什麼人?」 葛品揚不予理會,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抱起剩下的半壺酒,一面歪歪斜斜地往後院走去,一面含混地揮手嚷道:「在這裡,黃,黃元姐!」 圈臂一拍,一半拍在酒壺上,一半拍在心口上,接著叫道:「回房喝去——你們——離我太遠——不——是的,遠——遠遠走開些!」 食客們哈哈大笑。 沉魚落雁姬望著,望著,玉頰漸紅,秋波中泛漾出一層迷濛的異樣光彩,跟著,悄悄離座,也向後院走去。 同一時候,廳中兩角有兩對發亮的目光,望著沉魚落雁姬的背影發出一聲輕輕冷笑。左角落是名瘦小的賣藥郎中,右角落則是一名紫臉粗髭的中年漢子,這兩人不相為謀,顯非同道而來。 後院,左廂房,上首房間內黑洞洞的,沉魚落雁姬在黑暗中斜倚床沿,酥胸起伏,微喘著,透過虛掩的房門,透過空靜的客廳,注視著下首房間中的一舉一動,等待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 夜,漸漸的深了,下首房中,醉歌漸低,終於,「嗆啷」一聲,酒壺落地,葛品揚隨著一張椅子絆倒在地上。 沉魚落雁姬立即一躍而起。 「咻」的一聲,穿入下房,吹熄燈火,羅衣自卸,然後,近乎半裸地俯身抱起爛醉如泥的葛品揚。 這時,對面廂房屋脊上,兩條身形同時長起。稍稍落後的那一個,一個輕「噫」,倏而縮身,重新伏回暗處。先起身者似未覺察,徑自電射而下,如一縷輕煙般降落院心,旋即向西廂撲去。 縮身原處者,是那名瘦小的江湖郎中,而挺身跳出者,則是那名紫臉粗髭中年漢子。 房中沉魚落雁姬正欲將一顆藥丸往葛品揚口中塞入,突聞窗外有人低聲喝道:「無恥賤人,納命來吧!」 隨著喝聲,一縷銳嘯破窗而入。 窗外人顯然無意傷人,暗器並未正對沉魚落雁姬後背大穴。沉魚落雁姬原非弱者,聞聲知警,嬌軀一伏一滾,居然毫髮未傷。暗器僅為一枚小石子,「搭」的一聲嵌入對面牆中。 沉魚落雁姬又羞又怒,又氣又驚,匆匆搶起一件外衣披上,一閃身,竄入廳中,腳尖一勾廳門,搶出院外。 可是,院中沉寂如死,哪有半個人影? 「賤人,本俠在這裡!」 沉魚落雁姬心頭一凜,一扭腰,向發聲之處騰身撲去。 於是,兩條人影兔起鶻落,追逐著奔出城外。前面那名紫臉漢子,輕身功夫顯然不在沉魚落雁姬之下,但是,他似乎另有用意,既不返身迎戰,亦不求加勁脫身,只一味地逗著沉魚落雁姬追趕。 足足一個更次過去,紫臉漢子突然停身回頭喝道:「站住!」 沉魚落雁姬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顫,那人冷冷地接著道:「天快亮了,你這樣子見得了人麼?嘿嘿,回去吧!」 沉魚落雁姬呆住了,此人剛才在客棧裡不下煞手,此刻又出言相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錯愕之間,紫臉漢子已揚長而去。 沉魚落雁姬低頭望望自己光溜白潔的兩條玉腿,一跺足,恨恨返身奔回。 回到大興客棧,天雖然還沒有全亮,但是,她卻沒有把握葛品揚仍然醉著,同時經過半夜奔馳,精疲力竭,欲念也已消去十之八九,九江在即,想想犯不著,只得忍氣吞聲地回到自己房中。 第二天,到了九江。 二人歇入客棧,沉魚落雁姬要葛品揚在棧中守候,自己則先出去尋女婢小屏取得聯絡。 不到頓飯光景,沉魚落雁姬回來了。 而令人奇怪的是,那名小婢小屏竟也同時跟了回來。葛品揚一看主婢臉色不對,立即搶上前道:「怎麼了?」 沉魚落雁姬牙一咬,忽然一巴掌向女婢小屏刮去。 葛品揚駭然驚呼道:「玉佛丟了麼?」 女婢小屏一個踉蹌,退到屋角裡,手掩痛頰,張著一雙充滿驚悸之色的淚眼,神情至為可憐。 葛品揚跟過去,急急追問道:「知道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失去的嗎?」 小屏瑟縮垂首,顫聲低泣道:「我來這裡已經好幾天——不但一路太平無事——就連前天——我還打開衣箱檢視過——不——不意今天卻不見了——」 「那麼是昨天丟的了?」 「不——不知道——可能是今天,也——也可能是昨天——或者是昨天夜裡——我——我真的不知道——」 葛品揚想了想,又問道:「這兩天你一直沒有離開過那隻衣箱嗎?」 「除——除了——極少的時候,譬如說,出來吃飯,以及,以及——娘娘她知道的——不過,為時都很短暫——」 葛品揚又想了一下問道:「那麼,你仔細想一下,在這兩天之中,你身邊有沒有出現過什麼可疑的人物呢?」 小屏搖搖頭,清淚再度籟籟滾落。 葛品揚緩緩轉過臉來望向沉魚落雁姬。沉魚落雁姬的臉色很蒼白,這時向葛品揚攏近一步,欲言又止,終於低下頭去,輕輕說道:「都是奴的不好。」 葛品揚哼了哼沒有開口。 沉魚落雁姬低低接下去道:「不過,你知道的,今日之錯,奴亦非有意造成,所以,奴雖知仗恃已失,仍將這丫頭領來。」 言下之意,不啻表明:「你要怎麼辦,都可以。」 天下最珍貴,也最能感動人的,莫過於一片真情,縱屬十惡不赦之人,在某種情形下,也有被激發起來的時候,它堅於金,熱於火,醉於醒醐,重於死亡。 此刻的沉魚落雁姬,其真情的流露,可說已達到極點了。 處此關頭,如果換上另外一個人,不是在怒恨氣急交並之下,掌起掌落,將她擊斃;便是不顧一切被她軟化。然而葛品揚畢竟胸襟如海,情操如鐵,當時但見他僅深深一嘆,旋即又再度轉向那名女婢問道:「你歇的是哪家客棧?」 「太平棧。」 「在哪兒?」 「近南門,元德寺斜對面。」 葛品揚自懷中摸出一塊碎銀,奪的一聲丟到賬櫃上,接著大踏步走出棧門。 沉魚落雁姬窒息地顫聲低呼道:「葛——」 葛品揚聽如不聞,身形眨眼消失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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