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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怪不得?怪不得什麼?葛品揚滿腹狐疑,但是,老人係面對著棋盤說話,一時間卻無從插口。

  老人終於又抬起臉來,可是,還沒等到葛品揚開口,目光一溜樓梯口,突如其來地注目問道:「幾個人一起出來的?」

  葛品揚呆了呆,只好含糊地答道:「兩個。」

  老人接著道:「還有一個伙伴呢?」

  葛品揚遲疑了一下,遲疑地答道:「在客棧裡,老丈何事見教?」

  老人頭一點,忽然笑問道:「你如今已叫冷什麼了吧?」

  葛品揚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他知道,對方既然如此發問,再推馬虎也是枉然,俗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於是,神一定,坦然答道:「冷必照!」

  老人頭一點,意頗讚許地道:「好,誠實、勇敢、坐下來,坐下來,下完這一局咱們詳談。」

  葛品揚坦然依言一旁坐下,不一會,棋局告終,白髮老人大獲全勝。候那名對局者謝教揖退,葛品揚立即移身坐去老人對面,臉一抬,向老人笑道:「何事怪不得,現在該可以詳談了吧!」

  白髮老人為之捋髯大笑,笑聲一頓,正待說什麼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爭吵之聲,但聽一名店伙叫嚷著道:「我——我的天——我的大老爺——您——這,這,這算什麼?」

  一個蒼勁的聲音冷冷回答道:「不算什麼!」

  店伙跳腳叫道:「你老索筆——小的還以為——您——您老加上這一劃——豈——豈不要了小的命麼?」

  那個蒼勁的聲音冷冷一笑道:「這麼嚴重?」

  店伙著急地叫道:「您老應該知道,它可不是本樓寫的,您——您老——這,這一來,第一國手,豈,豈不成了第二國手了嗎?」

  「你敢再嚷!」

  「嚷又怎麼樣?」

  「算你有種!」

  「喂喂喂,第三國手,我的媽呀!」

  尖叫、冷哼,夾雜著哄笑,鬧作一片,喧鬧中,樓梯上一陣「的的禿禿」,走上來一人,身後跟著兩名臉色敗壞的店伙和一些看熱鬧的茶客。

  來人也是一位白髮白鬚的老者,正是龍門棋士古今同。

  葛品揚見龍門棋士的神色不善,怕兩位老人一言不合,要鬧出事來,連忙一躍離座,想攔在前面迎將上去。

  然而,一個意外的景象令他呆住了。

  龍門棋士瞥及白髮老人,目光一直,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手指著,前仰後合地笑叫道:「原來是你這個糟老兒,好,好,這下可給老夫逮住了吧!」

  兩老竟是老相識,這實出眾人意外,葛品揚深深吁出一口氣,兩名店伙也相視苦笑笑,搖著頭轉身下樓而去。

  白髮老人始終微笑著,這時緩緩站起身來道:「古老兒,你我都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了,剛才你在樓下來上那一手,就不怕別人知道了會笑話麼?」

  龍門棋士笑瞪眼道:「哪點好笑?」

  白髮老人側目笑道:「假如老朽都不配稱第一國手,那麼,你老兒倒說說看,你老兒心目中的第一國手又是誰?」

  龍門棋士眼珠一翻,冷笑道:「誰?龍門棋士古今同!」

  白髮老人笑了笑,接著說道:「好,可以!不過,就算你老兒比老朽強,你第一,老朽落個第二也不為過,你老兒為何還要在二字上又加上一劃,這該怎麼說?」

  龍門棋士仰天道:「還有劣徒!」

  樓梯口有人接口道:「小聖手趙冠在此,——噢,白老前輩,晚輩趙冠問老前輩安好!」

  應聲接口跳出、說著,並又向白髮老人伏身跪下磕了一個頭的,正是那調皮鬼龍門黑白小聖手趙冠。

  「白老前輩?老人姓白?」

  葛品揚心頭微動,止不住又向白髮老人望去。此刻的他,想是想到了一個人,但由於一直只是耳聞,是以心下一時還不敢十分確定。

  龍門棋士回過臉來叱道:「誰叫你這麼早就趕來的?」

  趙冠爬起身,垂手笑道:「事情已經辦好,不來這裡還有哪兒好去?」

  龍門棋士不意愛徒辦事竟有如此明快,神色間雖極快慰,但由於當著人前,仍故意沉下臉孔哼哼說道:「以後可不許這般回話,知道不?滾開!」

  趙冠扮著鬼臉,向葛品揚笑嘻嘻地走了過來。葛品揚笑著迎上,兩小正待互訴別後之際,忽聽龍門棋士嚷道:「來,老兒,殺他一盤!」

  白髮老人笑了一下道:「古老兒,你難道沒聽說過尹邢避面的故事麼?」

  龍門棋士大叫道:「殺你一盤,非殺不可,說什麼也不行!」

  葛品揚望了趙冠一眼,忽然丟開趙冠,跑過去向龍門棋士躬身笑道:「先由晚輩向這位白老前輩領教一局如何?」

  葛品揚因見趙冠眉鋒微鎖,知道他是為師父龍門棋士的叫陣煩惱,龍門棋士的棋當然不是這位白髮老人的敵手,但是,龍門棋士的自尊和好勝,卻相反的要比這位白姓老人強得多,所以,他知道,兩老這局棋,說什麼也下不得。

  從兩者適才的對答中,葛品揚已然發覺,兩老雖屬舊友,卻好像前此還沒有真的對過局,因此,他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一方面也是要龍門棋士先在旁邊看看,認清對方棋力,然後知難而退。

  這白髮老人目注葛品揚,連連頷首道:「好,好——」神色間似亦有考究葛品揚在這方面的成就之意。

  龍門棋士捋髯道:「先量量你老兒的程度,也好。」

  白髮老人坐下問葛品揚道:「棋份如何?」

  龍門棋士在旁淡淡地道:「老夫讓九子。」

  白髮老人愕然道:「你讓多少?九個子?」

  龍門棋士傲然道:「怎麼樣?」

  龍門棋士是什麼棋?而要龍門棋士讓九個子的又會是什麼棋?

  白髮老人皺了皺眉頭,沒有開口,白髮老人雖然沒有開口表示什麼,但他心中有著何種感覺,卻不難想像。

  棋,在當時,有九等流之分。葛品揚看出這位白髮老人與師父天龍老人差不多,約在第二流第三流之間,自己的棋力則為四流光景。

  依此情形看,正常的下法是讓一子到二子。

  原該讓一子到二子的棋,現在一下讓到九子,他當然是要輸便輸,要贏便贏了。

  本來,葛品揚己打定主意,既然先九子曾輸過龍門棋士,現在自己目的是和事,也就再輸一局給這位白髮老人算了。

  但是,他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不能輸,不能令這位白髮老人太瞧輕了自己,同時,不但要贏,而且是大贏特贏,贏到令對方明白自己真正棋力的程度。

  於是,他贏了,大贏而特贏。

  但是,就在白棋投子認輸時,葛品揚卻又忽然冒出一身冷汗,幾乎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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