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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果然,自經過這次近乎官腔似的搶白後,關於行程方面,黃衣首婢再也不敢過問了。不過,世上事往往是有其利必有其弊,黃衣首婢雖然對行程方面不再過問了,但於詞色間,卻因之益發顯得敵對起來了。

  經過函谷關,天陰欲雪,葛品揚善意地提議說:「要下雪了,大姐,就這兒歇下來如何?」

  詎知對方的回答竟是:「隨便!五香主係照太上手令行事,五香主的吩咐,便等於太上的吩咐,這一問豈不是多餘的麼?」

  葛品揚一楞,黃衣首婢冷冷接下去道:「再有便是彼此間的稱呼,最好也請斟酌一下,希望別再『大姐,大姐』的,請記取婢子刻下也是一身男裝。」

  葛品揚哼了一下,緩緩說道:「好,本座以後是你的『伍相公』,伍子胥的伍;你叫『黃元』,一元復始的元;你的身份是本座的書僮!」

  雪花開始飄飛,葛品揚馬鞭一揚,沉聲喝道:「繼續走,雪夜正好兼程!」

  冬夜,雪舞風狂天地一片蒼茫,在這種氣候下忍飢夜馳,其滋味不難想像。但是,葛品揚一口悶氣憋得太久了,鞭下如雨,就好像要一口氣跑到天的盡頭似的。這是他一身功力恢復以來的第一次任情馳驅,雪花迷眼朔風刮面,他全不在乎,他感到的只是一種抑鬱得到發洩的快意。

  他冷笑地想著:師妹龍女,天龍大俠的獨生掌珠,憑她那麼一副天生傲骨,都未曾給我姓葛的看過臉色,你這丫頭算什麼東西!

  黃衣婢在武功上的成就,雖不一定比葛品揚遜色多少,但男女間限於天賦,這種連續消耗體力的競馳,女人終究要比男人差上一籌的。

  天亮到盤谷,葛品揚等了足有半炷香之久,黃衣婢始嬌喘吁吁地趕到。

  這時的黃衣婢,說可憐也就夠可憐的了。她不但體力差,即在騎術方面,也不及葛品揚遠甚,尤其她那匹坐騎,為了要使主從身份有別,亦不及葛品揚這匹坐騎健壯。這時,人面青白,馬身雨汗,人與馬均顯得十分狼狽。

  葛品揚俠心慈腸,賭氣不過一時的事,如今氣平了,看到這情景,反倒不忍心起來,當下,他帶著一絲歉意說道:「我也有點累——」

  不意底下尚未出口,黃衣婢已仰臉冷冷接口道:「雪夜可以兼程,天亮了,雪也停了,似乎更適宜趕路。這是小的看法,如相公累了,那就又當別論了。」

  葛品揚呆在那裡好半晌,忽然躍身上馬,深吸一口氣,冷笑揚鞭道:「是的,我不應辜負你這番好意。」

  馬鞭霍地一聲打落,領先絕塵向前馳去。

  黃衣婢冷冷一笑,秋波中閃漾著濃濃恨意,但於心底卻止不住欽佩潛生,馬韁一抖縱騎便追。

  抵文底才中午光景,天又灰暗下來,眼看一場更大的風雪就要來臨了。

  葛品揚連頭都不抬一下,雙腿夾打,呼叱連連,策馬直放潼關。到潼關,已是萬家燈火,跨下坐騎顫嘶著在雪地上倒下了。

  葛品揚在風雪中木立著,內心黯然。他為爭勝,一直沒有考慮到牲口是否承受得了,而現在,他難過,他慚愧,不論怎麼說,馬兒終是無辜的。

  他本立著,不知怎麼做才好,風更緊,雪更大,馬屍給雪花掩沒,而他也早變成了一個雪人。

  一條披雪的黃色身形,向他蹣跚地走近。

  接著,葛品揚被一個疲乏的聲音驚醒。

  「相公,您說得對——雪夜——雪夜正好兼程——但是——小的那匹更不爭氣,相公,我們入城買馬——買了馬再上路吧——」

  葛品揚回過頭,抖落一陣雪花,苦笑笑,說道:「算了,別激我了,我不會輸給你。同時,如非我的想法改變了,你當明白,我是絕不會開口認輸的。」

  黃衣婢冷冷說道:「一定是個很偉大的想法,可惜小的人賤位卑,不敢請教。」

  葛品揚望天說道:「這也沒有什麼敢不敢言的。簡單說來,就是你有理由跟我賭勝,而我卻沒有。」

  黃衣婢簡短地道:「不懂。」

  葛品揚道:「不懂麼?我可以告訴你:我有重命在身,應從大局著想,關於這一點,你當然不樂意聽,所以,我不妨再告訴你另外一點,我是個男子。」

  語畢,大步進城,身後雪地上,黃衣婢以一種難以聽到的聲音喃喃道:「是的——男子漢大丈夫,首鷹有的,不過是自高自大的狂氣罷了。」

  當夜,他們來到這家大福棧開了一明兩暗的西廂房。

  在這兒,他們已整整呆了三天。雪,愈下愈大,而今晨第一次放晴。對面房中,黃衣首婢一早便出了門,於是葛品揚又一度取出了這張太上密諭。

  此刻,他將密諭放回懷中,同時決定了一件事:找上丐幫潼關分舵,傳個訊出去,首鷹任務的對象是否就是五派掌門人雖不能確定,然以首鷹一指重創武當謝塵道長的聲勢看來,如果猜得不錯,誰給找上,誰就難逃厄運,讓五派掌門人提高警覺,總是好事。

  葛品揚到櫃上交代掌櫃,那個書僮回來時,叫他在棧裡等著,他出去溜一圈,不久就會回來。

  街上,雪有二三尺厚,是乾雪,已被行人踩出一條條的行道。

  潼關,葛品揚雖然是第一次來,但是,如何找尋丐幫弟子,他是熟習在行的,因此,他約略打聽了一下,立即往東城將軍坊走去。

  走過一座叫做三元宮的破舊道觀,葛品揚看到觀前圍著一大堆閒人,不時發出驚嘆和哄笑。他忍不住好奇,便信步攏了過去。

  擠進人群一看,原來是在瞧瘋子。

  格前階石上,坐著的瘋子是個年約六旬開外的老人,蓬髮、蝟鬍、酒糟鼻、水泡眼,身軀卻魁偉異常。這時他正赤著上身在翻著破棉襖捉虱子,嘴裡嘰嘰咕咕似在罵著虱子愈捉愈少,棉襖上破洞愈來愈多了。

  葛品揚搖搖頭,身軀扭轉,正待向外擠出時,心頭驀地一動,忽又止步轉過身去,認真地打量了起來。

  這種雪後嚴寒天氣,要換了普通人,不給凍僵了才怪;可是,這瘋老人不然,光著的肉身,每罵一句,便有一股白氣蒸騰而出,就像開水壺一般。

  這會是瘋子麼?當然不是!

  可是,這會兒,葛品揚又親自見他將三個虱子送入口中,「得」,一聲輕響,咬碎了還不算,竟津津有味嚼著和唾吞入腹中,舌攪脣外,好似餘味無窮。像這種噁心的表演,不是瘋子又該如何解說?

  最後,葛品揚揣測:心神可能失常,但為武林中人卻是毫無疑問!

  果然,他這想法馬上就給證實了。

  「噢噢,王少官人來了!」

  「讓開!」

  「讓開!」

  「王少官人來啦!」

  身後人群在吆喝中湧動,接著,一名少年出現。

  這名被喊作「王少官人」的少年,看氣派,家中似甚富有。這時,內著勁裝,外披狐裘,身後還跟著兩名捧著拜盒的家人。

  王姓少年近階,定身一抱拳道:「老前輩久等了。」

  瘋老人抬起水泡眼道:「東西帶來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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