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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胡九齡則顯得頗為興奮地接口道:「去天風老人那裡麼?好極了,此老我兄弟慕名已久,能見他一面,也不虛今生了。」

  三人議定,即刻登程。陳、胡二人為顧及葛品揚體力不耐馳驅之勞,堅持走水路,沿漢水而下,經雲蘿,轉而溯江而上。

  約月餘之後,船經水流湍急的西陵陝,天色已近黃昏,忽見一條小型快船,迎面順流而下。

  船上,傍艙門站著一名藍布包頭的老婦。其時葛品揚和陳胡二人也正站在艙面上閒眺,那條小船由於船小水急,霎眼便自三人船邊掠過老遠。葛品揚眉頭皺了一下,沒有開口。

  胡九齡咦道:「那婦人有點古怪。」

  陳平也道:「是呵,看上去滿臉皺紋,足有七旬開外,但人立船頭任船身顛晃,身軀竟能保持紋風不勸,尤其一雙眼神,開合間有如寒電,敢情也是我輩武林中人不成?」

  胡九齡道:「雙眉緊鎖,好似還有什麼心事。」

  陳平道:「是的,這點我也注意到了,不過,如說此婦係武林中人,當非無名之輩,我怎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二人說著,轉向葛品揚。葛品揚搖搖頭,也表示印象中沒有此人。

  數月後,船至巫峽,進入夔州府境。夔州,為明代川省九府之一,在地勢上是「堅衛兩州,雄視三楚」。所謂「據荊襄上游,為巴蜀喉吭,吳楚萬里之襟帶也。」

  葛品揚與陳、胡二人在風月臺登岸,行至一地,地名妃子園。陳胡二人於悉知地名之後,不禁詫異地道:「這兒一片黃石灰土,哪裡有什麼妃子園?」

  葛品揚微微一笑道:「『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這是唐代留下的古老地名呵。」

  陳、胡二人齊「哦」一聲道:「原來唐朝王妃吃荔枝,還要到此地來買?」

  葛品揚道:「蜀中荔枝,以廬、敘二州所產為最上品,合州次之,此地所產又次之,故此地雖名妃子園,問實際,名實並不相符。」

  輕輕一嘆,又道:「『荔枝一騎紅塵後,便有漁陽萬騎來』,唉唉,世人只聞國色一笑傾國,又誰知楊貴妃一『嘗』也能貴物呢!」

  三人邊談邊走,晌午時分,抵達距神女廟不遠的白衣鎮。

  這座白衣鎮係紀念漢先主而易名,原稱襄王驛,為遊巫山十二峰中神女峰的必經之路。

  葛品揚走得有點累,進入一家酒店後,便倚壁養起神來。

  不多久,忽聽陳胡二人在一陣爭論之後,齊聲招呼他道:「葛少俠,你過來看看。」

  葛品揚不知道二人在爭論些什麼,走過去一問,原來是為壁間一首墨跡暗淡的古詞,那首詞這樣寫道:

  「有客經巫峽,停櫓向水循。

  楚王曾此夢瑤姬,一夢杏無期。

  塵暗珠簾捲,香銷翠帷垂。

  西風回首不勝悲,暮雨灑空祠。

  古廟依青崎,行宮枕碧流。

  水聲山色鑲妝樓,往事思悠悠。

  雲雨朝還暮,煙花春復秋。

  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葛品揚看畢笑道:「此詞叫『巫山一段雲』,你們爭什麼?」

  大力金剛胡九齡道:「他說這是古人之作,我可有點不相信。」

  陰陽算盤陳平道:「咱們少主小旋風喬龍在世時,雅好近人詩詞,從來就沒見他念過這一首,可見它不但古老,而且還相當冷僻呢。」

  葛品揚聽到「小旋風」三字,臉色一黯,微微點頭道:「是的,唐人作詞,形意較古,這首詞,有人說作者是李貽孫,也有人說作者是李吉甫,更有人說是唐代某詩妓所作,總之,作者雖不可考,為唐代作品卻沒有疑義。」

  他似乎無意多談這些文章之事,語畢,即向二人道:「以後兩位就喊我『葛相公』好了——」念及尚是老儒裝束,不禁笑了笑,又道:「我見天風老人時,必得回復本來面目,這樣子自然不行。」

  飯後,葛品揚回復了本來面目,借陳、胡二人向神女廟方面進發。來至神女廟時天已薄暮,陳胡二人道:「天風老人住什麼地方?」

  葛品揚手一指道:「就在廟後峰腳下。」

  仰望神女峰,挺秀入雲,景色幽奇而微透穆清。葛品揚向廟後踱去,不期然低吟出口:「山色未能忘宋玉,水聲猶似哭襄王,朝朝暮暮雲臺下,為雲為雨夢國亡——」

  頭抬處,一聲輕噫,吟聲遽止,低低向身後胡陳二人道:「繼續走過去,裝作漫遊偶過的樣子。」

  原來前面峰下有一排茅屋,屋前空地上此刻正好品字形站著三人。

  面對茅屋背向這邊站著的,是一高一矮、高者奇瘦、矮者奇胖的兩名老人。高瘦老人身穿黑衣,矮胖老人身穿青衣。頷下有紗角飄動,似乎臉上均戴有面紗。

  面向這邊站著的,是一名年約七旬,濃眉虎口,滿臉紅光的皂衣老者,正是本來面目的天風老人。

  陳胡二人訝然低問道:「這邊兩個老者何人?」

  葛品揚悄聲道:「五鳳幫的兩名太上護法,是何來歷,我也不十分清楚。」

  稍頓,又道:「我們索性裝做好奇地走過去看,還比較安全些。」

  葛品揚這種想法和做法是大膽的,事實上也是正確的。陳胡二人走過神來,不禁暗暗欽佩。

  於是,三人繼續走過去。葛品揚負手環眺,一副貴介公子氣派。胡、陳二人微低著眼光,極似二名家人。

  三人遠遠停下腳步,猶如不明這是怎麼回事,想看個究竟似的。

  天風老人虎目偶掃,臉上訝異之色一現即逝,青衣老人和黑衣老人則屹立如故,連看也沒有回看三人一眼。

  這時但見天風老人哈哈一笑道:「老朽自以為命長,想不到兩位也還活著,真是出人意外。」

  黑衣老人冷冷接口道:「除了意外,還有沒有其他後事交代了?」

  天風老人撫掌大笑道:「妙,妙,胖瘦二老仍是當年老脾氣,狂態如昔,令人欣慰——」

  黑衣老人呼了一聲道:「老夫對馬屁從不動心。」

  天風老人又是一陣大笑,臉一偏道:「胖老人,你脾氣好,我們談談,兩位駕臨到底有何見教?」

  青衣老人陰沉沉地緩緩說道:「四十年前的歷史希望重演一遍。」

  天風老人一「哦」,旋又大笑起來道:「四十年前,天山一仗,兩位並未吃虧,如無其他恩怨,大家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重來一次豈不無聊?」

  青衣老人陰聲道:「好說,四十年前是老夫兄弟輪流接你三招,雖然勝負未分,但老夫兄弟並不引以為榮。」

  天風老人笑道:「今天兩位準備推哪位出來?」

  青衣老人陰聲道:「老夫剛才已經說過,希望歷史重演一遍,今天還是由老夫兄弟向老朋友輪流請教!」

  天風老人一怔,大笑道:「那麼老夫可要引以為榮啦。」

  青衣老人道:「今天,將由三招改成一招。」

  黑衣老人接下去道:「再成平手便算我們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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