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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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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常平走過來,悄聲埋怨道:「三弟,你一向是個明白人,這次怎地竟做出這等糊塗事呢?」 葛品揚想開口,終又忍住。常平見他不表否認,不禁嘆了口氣又道:「殺死的要是黑道中人,也還罷了,黃山、王屋兩派,均與本堡有著深厚淵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二個,縱有十惡不赦的罪犯在你手上,你也不該這般冒失啊。」 他頭一低,黯然喃喃地又接道:「你想想看,現在怎麼辦?」 葛品揚苦笑了一下,不知說什麼才好,心念偶動,忽然注目問道:「大哥,師妹哪裡去了?」 常平搖搖頭道:「誰知道呢?」 又一次澄清錯誤的機會誤過去了。 龍女對葛品揚一往情深,常平與霍玄可說比誰都清楚,如今葛品揚這樣問,二人會錯了意,還以為這位師弟是為了要向小師妹求援,以致二人明知小師妹這次不辭而去,原乃是為葛品揚著想,只緣前腳與後腳,時間不巧而已,但二人卻唯恐葛品揚遺憾難受,竟連該說的也沒有說出來。 葛品揚深深吁了一口氣,毅然向二位師兄點點頭,平靜地道:「別耽得太久。我們回前面去吧!」 說著,領先向前面書房走去,常平、霍玄默默跟隨著,葛品揚走進房中,面向老人一聲不響,屈膝跪下。他以無比的勇氣,準備接受無可避免的命運。 他沒有開口認罪,是因為他在等待中,尚存有一個期望,他期望著師父能這樣問他一問:「你——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那時,他將不計一切,在師父作任何可怕的決定之前,向師父提出最後一項要求,承認終南派那名弟子係自己一時失手所傷的,請師父念在師徒一場的情份上,去為終南那名弟子將喪失的一身功力恢復過來。 書房內,令人窒息的沉默,繼續著—— 天龍老人緩緩抬起臉,出人意外的,這時睜眼微掃之下,竟以異常平和的語氣,向站在門口的首二兩徒,頷首吩咐道:「常平、霍玄,你們兩個也過來。」 常平、霍玄,躬身一諾,雙雙舉步向前,分別在葛品揚上下首跪下。 老人俟兩人跪定,平靜地接著說道:「現在,你們三個都在這裡,師父有一個問題想問問你們,那就是:一個做師父的人,最希望有著什麼樣的徒弟?你們三個,有誰能夠回答嗎?」 師兄弟三人,誰也沒有敢接口。 老人頓了頓,注目繼續說道:「根骨好、品德好、機智和才華過人——是這樣的嗎?」 師兄弟三人低低應了一聲:「是的。」 老人手一指,向三人道:「你們三個人之中,誰具備著這些優點,你們自己知道不知道?」 常平、霍玄一致低答道:「三弟。」 老人點點頭道:「是的,一般說來,你們三個,都還不差,因為這兒是天龍堡,如果不夠條件,你們也不會成為天龍門下。」 他臉一仰,靜靜地接著說道:「你們三個,平兒失之過柔,玄兒失之過剛,而你們三弟,則剛柔適可,可說是師父這一生中,僅見之異材。」 稍頓,他突然端平視線喝道:「揚兒抬起頭來!」 葛品揚掙扎著直起腰,以袖掩面,抽泣不能成聲。 老人寒著臉,注目沉聲道:「師父這番話,說不說都是一樣,因為你在師父以及這座天龍堡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心目中,一直佔著何等的位置和份量,誰都心裡有數。而今天,師父之所以這樣當眾讚美你,就等於告訴你:今天,被你一時任性所毀了的,並不只是你自己一個——」 老人說至此處,鳳目含淚,語音顫抖,再也無法矜持下去了。 葛品揚心痛如絞,不禁伏地放言道:「師父,師父,揚兒,揚兒有苦難言呵——」 老人雙目微合,緩緩說道:「不必再說什麼了,師父了解你,但對死者二人,也同樣知道得清清楚楚。金剛掌,小旋風,一稱義僕,一稱神童,前者忠憨,後者聰秀,久為天下所共知,就是丟開他們兩個本身不談,單憑他們的尊長白石先生和八指駝叟這兩個名號,師父想,他們二人縱一時有錯,但是說什麼也不可能犯下不赦之罪才對。」 說著,手一揮,沉聲吩咐道:「平兒,玄兒,將你們三弟武功廢去!」 也不知隔了多久,葛品揚一聲輕嘆,悠悠醒轉。轉側間,他感到,自己正睡在一張柔軟的床鋪上,睜開眼,陽光耀目,因此,他知道現在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他緩舒四肢,輕輕呼吸著,結果發現全身除酸軟無力外,別無痛苦之處。 他閉上眼,告訴自己:而今而後,我已不再是武林中人了。 他想著,感到一陣寧靜,也感到一陣空虛,緩緩以衣袖拭去即將溢出的兩串熱淚,支撐著將身子坐起。 環顧之下,他看清了,這兒正是他自己的書房。 他試著下床,走了幾步,覺得還好,唯一感到不習慣的,便是身心均有點輕飄飄之感,有如大病初愈。 他知道,這是師父開恩,二位師兄手下留情,方落得目前這樣的情形,他喪失了武功,卻非喪失於本門絕學天龍爪力。 他知道,目前的虛弱只是暫時現象,再經三五日調養,常人的健康並不難恢復。 他走至窗口凝望窗外,窗外,是一片草地,這片草地,他這樣望著,近十年來,已計算不清多少次數了。 在春夏兩季,草地上是一片茵綠,而現在,已是秋天過去了很久的仲冬,草地上能看到的,僅是一片淒涼的枯黃。 自他懂事的近十年來,春天,他在上面放過風箏;夏天,他在上面追逐過螢火蟲;秋天,他在上面欣賞過晚霞變幻;冬天,他在上面堆積過各式雪人。當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了。 在這片草地上玩的人,自然不止他一個,不過,二位師兄比他大,武功練得早,和他在一起,最多最久的,還數師妹。 他在心底微笑起來:記得,那時她喊我「壞三哥」,我則喊她「髒鳳妹」。唔!那時的她,的確髒得可以呢。 他從一株老榕樹上移開視線,心想:真怪,事情過去那麼久了,想不到,想起來卻是和昨天一樣。 想著,緩緩轉過身子,緩緩向書櫥走去。 他用指頭輕輕地撫摸著每一本書的書脊,以跳動的心,在無形之中,打開了每一本書頁中所夾帶的記憶。 他,再度流下眼淚來—— 房門呀的一聲開了,回首望去,竟是兩位師母,有龍堡雙嬌之稱的白夫人柳文姬和黑夫人章曼華,大師兄常平、二師兄霍玄微垂著頭,跟在兩位夫人身後。 葛品揚跨出一步,垂手俯身道:「兩位師母好!」 黑白兩夫人似為葛品揚這份超人的鎮定和雍容所驚愕,怔了怔,這才雙雙走過來,一人拉起葛品揚一隻手,同時顫聲輕喊道:「孩子,受苦了。」 葛品揚咽下一日辛酸,低低答得一句:「謝謝兩位師母關注。」 然後,抬起臉,含笑問道:「恩師他老人家呢?」 白夫人輕輕一嘆,道:「劍室打坐,從昨夜起,到現在還沒有出來過呢。」 黑夫人也嘆道:「待人寬,律己嚴,他就是這點不好,遇事也不先查查清楚,打坐?打什麼坐?在裡面傷神罷了。」 說著忽有所觸,皺眉注目問道:「對了,孩子,你到底為了什麼事,才將金剛掌、小旋風二人處死的?」 「為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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