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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弄月老人点到为止,很快地又接下去笑道:“这一次,事情是这样的,自贵教于各地成立分支坛以来,丐帮利益首先受到克抑,化子头儿四海神乞乐十方乐老儿已不止一次在老朽面前表示切齿,而老朽为了息事宁人,每次都劝乐老儿稍安毋躁,慢慢来,从长计议,可是,不幸得很,事情最后却进一步牵涉到终南头上,不过老朽一向处事持重,这事也许只是谣传,所以,在真象未白之前——”

  闪电手眨动眼珠道:“白大侠所指何事?”

  弄月老人左右一顾,忽然笑道:“三位均为武林中佼佼之士,当知武林中任何一个帮派也无法罗尽天下好手,也没有任何一个帮派敢以天下人为敌。老朽这次要亲赴贵教的用意,便是估计这件事纵然有之,也很可能出诸一时误会,难得三位正好赶来,就请入屋,或者另外找个避风的地方,大家开诚布公好好谈它个一清二楚怎么样?”

  闪电手朝身边执法护法两名香主望了望,两名香主觉得翻脸固讨不了好,就此撤退或者过分拒绝对方邀请也未免有示弱之嫌,乃毅然将头一点,召拢一众大汉,一个个收刀入鞘,随弄月老人向店中走了进去。

  这时的葛品扬,早已抵达四方教总坛。

  总坛建在一片砍去杂木的林地中央,四周沿林缘结栅,坚固而雅致,栅内亭台殿阁,鳞次栉比,一座独立的暸望塔高耸入云。

  葛品扬抵达时,天色已经微黑,他虽然知道刻下坛中业已高手尽出等于空坛一座,如凭武力硬闯,一样如入无人之境,不过,他是来救人的,而不是来寻事的,那样做终究有点不妥,而且势必要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血腥气也未免太重了。

  他知道,一个门下弟子众多的帮会,进出没有守卫之处,纵然彼此都是熟人,也一样要出示号牌,虽然那只不过是摆摆样子而已。

  所以,他在到达木栅入口之前,已将号牌取在手中。

  人临木栅入口,脸微仰,单掌一亮,托着那块银质号牌,昂然大步向里走去,两边堡垒中的值班教徒果然问也没问一声。

  葛品扬走出五六步,忽听身后一名守卫教徒低声说道:“老彭。你瞧,老纪自升内堂执事之后,走起路来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哼哼,这小子现在是愈来愈神气啦!”

  葛品扬暗暗好笑,同时他又知道了一件事,怪不得那名叫纪华生的教徒说他能自由进出厅后狭谷中囚人禁地,看样子一名内堂执事在教中的地位也相当不低呢。

  再过去,是条石板路,石板路尽头,是座辕门式的牌楼,牌楼两壁牛烛高烧,火舌在夜风中闪摆不定,同样也有两名值卫教徒,葛品扬依样画葫芦,银牌一亮,大步又穿过了牌楼。

  穿过牌楼,气象可不大相同了。

  金、淫、醉三魔,财色酒气只欠一样,只看现在四下里那些不逊王公府邸的建筑,便足以将三魔的为人和嗜好充分表露出来了。重迭的楼阁中,有灯光,有笑语,笑语发自女人者远较男人为多,弦歌隐约,烛影摇红,真令人有置身长安城中的妓馆之感,哪还有半点冬夜情调?

  葛品扬也无心多事观察,举目四下约略一打量,见迎面假山之后一殿俨然,猜忖那可能是那姓纪的口中的大厅,于是,绕过假山,径向殿上拾级而登,殿中灯火反不及其他各处来得明亮,从殿内宽敞程度和案桌排列形式看来,此处显为教中集会及议事所在。正殿下面也有两名值夜教徒,但从衣着上看上去,这二人身份似与适才三名香主所率领者相若,要较外面两道守卫高出一等。

  两名值夜教徒,一名脚踏火盆,手捧酒壶,在桌上排骨牌闯五关;另一名则抱着一把明晃晃的厚背砍山刀在哼着捏尖嗓门儿,一声高,一声低,忽快忽慢,只能听到调门,永远分不清字眼,有如风骚女人被人一把又一把呵着隔肢窝的四川戏,听来令人骤起一身鸡皮疙瘩!

  葛品扬正想昂头径向殿后走去,那名哼着四川戏的教徒,口中戏文一停,忽然扬声,喊道:“嗨,老纪——”

  葛品扬心中一惊,心想这厮怎么一下就认出我是老纪的呢?

  那位老纪身材虽然与他差不多,但是身上的衣帽鞋袜却与别的教徒一样的呀!葛品扬闪目一打量、他明白过来了!

  在喝酒玩骨牌的那个家伙,这时也将皮帽一直抹到脖子下,皮帽两侧赫然绣有三条波浪式的黄线,皮帽卷起来戴,那些黄线就看不到,葛品扬是自老纪头上取过皮帽之后才拉下帽沿的,自然不明个中奥妙。

  那名哼川戏的教徒见葛品扬不答他,又叫道:“格老子的,你龟儿子摆啥子架子嘛?”

  葛品扬虽知这是四川人的口头禅,但是,他不是四川人,听起来总有点刺耳,心头微火,当下故以神秘姿态朝那家伙招了招手,又指了指那玩骨牌者的背影,然后立指唇间作轻嘘状,举步继续向殿后走去。

  武林中传说,人之精明以湖北人为最,但湖北人却比四川人又逊一筹,看来果然不错,那厮见了葛品扬的手势,立即要他同伴的花样了,但听他跟那个玩骨牌的一本正经地交代:“哥子,我去趟茅房,你代照顾一下。”

  那玩骨牌的家伙已有七分酒意。点点头,连嗯都懒得嗯一下,那四川籍的教徒单眼一挤,暗自得意一路捏尖嗓门儿鬼叫着向殿后跟来。

  葛品扬跨出偏门,于一支巨柱旁侧身以待。那四川籍教徒一步抢近,凑上来低声暧昧地嘻笑道:“是不是东教主身边的春桃跟秋菊已经答应,趁今夜坛中无人一起出来?约的是什么地方?格老子的,那两个浪蹄子硬是要得!嘻嘻,哥子,我说,我们今番最好还是跟上次一样,嘻嘻,轮着来。”

  葛品扬返转身躯,手指淡淡伸出道:“哥子,你要乐极生悲了。”

  那四川籍教徒一看不“对头”,眼一瞪,张口欲喊,声音没有发出,葛品扬一指已经送上心窝。

  那四川籍教徒身躯一颤,应手翻倒,葛品扬展腕一把抄住,像丢死狗一样丢去门后阴暗处,眼光四扫,继续向后面院门走去。

  院门紧锁着,没有守卫。

  葛品扬轻轻一翻,灵猫般越墙而过,身形落地,抬头望去,看清前面景象,不禁皱眉暗忖道:“这下可有点麻烦了。”

  前面不远处,便是狭谷入口,谷中高悬着四盏气死风灯,风好下面,两名劲装教徒,正手横钢刀,来回交错地缓踱着。

  这最后一道关卡,灯光特别明亮,守卫者也比别处显得精神饱满些,有人走过去,映着明亮的灯光势将不免被观察得一清二楚。葛品扬连闯三关,现在却有点犹豫起来了。

  他虽然此刻全身仅有一对眼睛露在外面,但是,他知道,就这一双眼睛,他与那名纪姓教徒也是有着很大差异的,为了规避这一点,他唯有故技重施,将脸面高高向上仰起,但由于心虚,这样一来,走路之姿势必然益发不自然,他没有对那名纪姓教徒详细注意过,实无自信一定不会引起那两名精练教徒的疑心。倘若对方越疑,盘话就免不了,而一旦开了口,口音首先就要出毛病了。

  解决这两名教徒,本来不费吹灰之力,然而,如今的情势,是他已深入敌方腹地,对四下出路不熟悉,对坛中人手分布的状况也不清楚,如有响动,将其他教徒惊动了怎么办?

  他尚不知道黄衣首婢是不是一定在里面?有没有受伤?假如需要背负,出山之路不短,他是否能够一路血战脱困?

  万一因此坏事,那就要百悔莫及了!

  但是,他这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非但如此,由于身形已经暴露,甚至连多迟疑一下,都是很危险的事!

  因此之故,葛品扬脚下仅稍一顿滞。便立即又向前走去。

  两名教徒同时停下脚步,转身横刀,目不转瞬地望着他。

  葛品扬下巴略抬,眼皮微垂,右手一扬,刚将掌中银牌亮出,身躯忽然一歪。好似脚下绊着什么,一个重心不稳,猛然向前跄出四五步,“朗”的一声,那块银牌竟脱手跌落地上。

  这时,葛品扬的身子,正好夹在两名教徒之间。

  一名教徒皱眉咕哝了一句什么,俯身下去将地上银牌捡起。

  葛品扬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右手向背后反着伸出,意思要那名教徒将银牌递还他手心里,同时闭目甩头,左手向另一名教徒一招,意思表示:来,你带路!

  两个动作,同一剎那完成,巧妙而又自然,结果,两名教徒同时上当。

  那边一名教徒不发一言将银牌塞回葛品扬手上,这边一名教徒眨了眨眼皮,也一声不响地举步领先向谷中走去。

  葛品扬暗道一声侥幸!他准备着一有不对便下煞手,没想到事情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难应付。

  前面这条狭谷,果然狭得可以,每隔十来步才点有一支牛油烛,以至谷中黑暗异常。前面那名教徒走没几步,忽然半偏过身子低低问道:“三位香主已经回来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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