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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这个,唔,抱歉得很,希望王公子先回答在下一件事,在下方好明言。”

  “说来听听看。”

  “想先请教公子的家财总值!”

  王三公子哈哈大笑。葛品扬淡淡地道:“有一百万吗?这是在下早就公开声明过的,家当在一百万以下者,恕在下不愿多谈其他。”

  王三公子又是一阵大笑,突然回头向王福道:“王福,你上去告诉他!”

  王福跨出一步,嘿嘿冷笑道:“听说过本朝王尚书大人么?喽,知道不,这位,就是王尚书王大人的王三公子,嘿嘿,一百万?真是笑话!”

  葛品扬有趣地道:“那么有多少?”

  “多倒不多,十个八个‘一百万’大概还有吧。”

  葛品扬微微一笑道:“那也不算太多呀,就是十个一百万吧,三位公子,三一三十一,每位公子也不过三百来万呀!”

  “嘿嘿,真有趣,就像我们公子真会将名下全部产业拿来跟你交换一件玉器似的,嘿嘿嘿嘿!”

  葛品扬淡淡一笑道:“有趣?一点也不,因为全部拿出来还差得远!”

  王三公子一楞,伸手一拦王福,向葛品扬眨着眼皮问道:“你说你这件玉器值多少?”

  “一个整数!”

  “一千万两?”

  “是的,我想我们的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王三公子眨眨眼皮又道:“能不能先给看看?”

  葛品扬摇摇头,径自端起一杯酒,悠然干了。主仆三人见了他这副傲慢之态,王福王寿两名家将已忍不住现出满面怒容,那名王三公子却还竭力抑制着,这时朝两仆摇摇头,然后又转向葛品扬道:“这位大哥歇在城中什么地方?家父性喜收集珍器古玩,朋友索价一千万,当非玩笑之言,待晚生回家禀过家父,也许家父亲自登门就教也说不一定的。”

  葛品扬简短地道:“宝云寺!”

  王三公子点点头,道声再会,领着两仆下楼而去。

  楼下围观者见堂堂尚书三公子都未能买成,而空着两只手下来,不由得更是讶异,立又聚议纷坛起来。

  “开价多少?一千万两银子?他到底有没有什么玉器?怕不是个疯子吧?”

  葛品扬只装做没有听得,如依龙门棋士的吩咐做下去,这些闲言闲语一天也少不了的,他觉得今天有人问过,便算叫卖过了,于是也就会账下楼。

  他从墙上揭开那幅白布,沿街漫步,人们成群缀在后面,指指点点,好久好久方才逐渐散去。

  葛品扬走着,走着,心头蓦地一亮,猛忖道:“对了!龙门前辈要我这样做,难道是为了想引来某个人物不成?”

  有可能。不,简直太有可能了!

  可是,要引来的是位什么样的人物呢?引来之后又怎样呢?还有,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每天在他眼前过去的人物为数论千论百,他又怎知那人何时出现?如何去控制那一剎那呢?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人生做什么模样,何从着手?

  刚想到时似乎觉得颇有可能,接着再想下去,又认为不可能了。因为,如果龙门棋士的用意真是如此的话,实没有要他摸这个没口葫芦的必要!

  他在台城附近转了一圈,回去寺中,天已微黑,葛品扬正待沿走廊进入房中,目光偶扫,忽又匆匆走了出来。

  再度回寺,他走向那名满身疥疮的老病汉面前,递出两包东西道:“老人家好吗?在下有个亲戚在城里开药店,适才打他那儿经过,想起老丈这点小毛病,与之研究之下,得悉治疗起来实在简单得很,他那儿有的是药草,在下先顺便带来两包,这一包是冲水洗的,这一包是药粉,洗好后涂上——”

  老汉抬头望了一眼,连声叹道:“可惜,可惜!”

  葛品扬不禁失惊道:“可惜?可惜什么?”

  老汉下巴一抬叹道:“可惜这两包药给白白糟踏了。”

  说罢,颤抖着将那只瘦如枯竹杆似的手,伸入怀中,摸出一只黑布包,打开,赫然竟是一大堆的碎银。

  这包碎银虽然总共才不过十两上下,但在一名又老又病,靠乞讨渡日的人来说,这笔财富也就够可观的了。

  老汉指指碎银,抬头无力地苦笑道:“小老儿并不是买不起药,请不起大夫,你瞧,这儿,这些银子,够多了吧?唉唉,相公,小老儿这一身毛病是治不好的啊!唉,你说这不是浪费吗?要是治得好,哪还会等到今天吗?”

  葛品扬有点不信,心想世上如有治不好的病,那还要大夫与药材何用?

  但是。他随即想到如果凡病都可以治得好,师父天龙老人如今又该怎说?龙门棋士能比一名普通大夫还不如么?他马上看出来了、老汉的话,确属实情,师父是中奇毒,而这名老汉则因年老体弱,气血已衰,纵能禁遏疥疮蔓衍,本身却已失去肌肤新生的力量,而且从外部治疗,极易通毒攻心。从内部培元着手吧,限于风烛残年,已无可能。大夫们为此束手无策,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于是,葛品扬勉强笑笑道:“还是拿去吧,治愈尽管未必,洗洗涂涂,能稍微感到舒适点也是好的啊。”

  老人道谢收下,葛品扬也防到外毒内侵这一点,便又从怀中取出一颗师门焙制的护心丹送上道:“噢,我忘了还有颗药丸。”

  又一宿过去,第三天,葛品扬又换了一个地方。这次,他不再回避那些好奇的闲人们了。

  他拱手倚壁,合目假寐,暗地里却在运用耳神聆察四周人群中有无异样动静,他相信,凭他双耳之灵,如有武林人物夹杂人群中,只要稍稍有所举动,他都不难立即觉察出来。不过,失望得很,一天过去,竟然什么也没有碰上。

  那些闲人都已将他当疯子看待,尽管仍围住他指点着说笑,却已经很少再有人上来跟他纠缠了。

  葛品扬失望之余,不待天黑,便提前收起白布回寺。

  前两天这个时候,那老乞婆和老病汉都还没有回来,他想趁此清静的时刻略事休息,然后再出去,溜溜,看看这座金陵城在夜间又是如何一番景象。

  不意走进寺门一着,那名老乞妇虽还没有回来,而那名老病汉却早已回来了,葛品扬暗讶,心想:难道用药用出了毛病?

  于是走过去俯身轻轻问道:“老丈怎么了?”

  老病汉头蒙一条破絮巾,低低答道:“是相公回来了么?小老头没有什么,请相公入房,房门虚掩上,人立门后,小老儿有话相告。”

  葛品扬讶异不置,知道老病汉此举必有用意,于是依言进入房中,掩上门,人立门后,等待老病汉说话。

  老病汉躺的地方高云房原亦不过三尺不到光景,今天有意躺得更近,这时仅向前挪了挪,一颗脑袋便已贴上门坎,但听老汉自破棉絮中发出低微的声音道:“西城王尚书府,蓄有不少护院武师,这些武师中据说有一半以上都系过去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王尚书本人还不怎么样,府中三公子,却令人不敢恭维,尤其是王三公子,平日无所事事,结交者均非善类。小老儿在这座金陵城中已住了近二十年,差不多无事不知,无人不识,今日里为了洗疮关系,早于午间便返回寺中来了,回来时正瞧见有两人在相公这门口探头张望,那两个看上去与普通香客无异,但小老儿却认得出,他们正是王府的武师,相公最好马上换个地方,相公无拳无勇,说什么也惹那批人不起的——”

  葛品扬哑然失笑,原来如此!那位尚书公子买不起,居然想派人暗中下手劫夺了!

  但是,他不能不对老汉的好心表示感谢,于是蹲下身躯,向外门的老汉含笑低低说道:“没有关系的,老丈,我是外乡来的,身上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跟他们亦无仇恨可言,也许是老丈误会了,老丈请安心,这儿是皇城,在下也有几位亲戚在官府里当差,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老病汉轻轻叹息:“但愿没事才好,唉唉,人一老,就处处多疑而又怕见是非了,想起当年,唉唉唉——”

  葛品扬心想:想起当年?这是句随感而发的慨叹呢?还是此老当年也曾有过一段辉煌的岁月呢?

  俗云: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年老和疾病往往能使人完全改样,此老年轻时可能真有他的一段也不一定。葛品扬正想趁机再聊下去,不意破竹竿点地的格达格达之声响起,老乞婆回来了。

  葛品扬已知聊不成了,干咳着走向灯下,老病汉也慢慢向后缩去,忽听老乞婆高兴地叫道:“喂,臭牢囚,今天怎么了?北门丁守备家里有喜事你难道不知道?怎么这早就回来挺尸了?老娘这儿还有几根肉骨头,要不要拿两根去啃啃?”

  老病汉无力地苦笑道:“谢了,生疮的人最忌油腻。大娘以后少找小老儿次把麻烦,小老儿就感激不尽了。”

  老乞婆勃然大怒,破口骂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臭货!”

  长廊尽头有人重重咳了一声,正是那位肥和尚前来作每夜例行巡视了,老乞婆立即停住叫嚷。

  葛品扬开门出来,佯作散步,缓缓踱进后殿,看清左右无人,一个巧纵,便窜入地藏王菩萨佛龛之后,将身上玉佛连同几件重要的东西,一齐藏好,然后再回到房中,静卧以待。

  他决定在有人侵入房中时,暂不出手,如果来人身手泛泛,仅以普通手法点他普通穴道的话,他便先将穴道封闭,装做被点中的样子,趁此机会去趟尚书府,因为他忽然想到,龙门棋士要他引诱的人,或许就在尚书府那批武师里面也说不定;如来人身手颇高,他凭先天太极玄功护身,随时出手一样来得及。

  一切均如所料,三更甫敲,屋顶上轻轻一阵响动,随见一缕星光自屋顶射入房内,葛品扬几乎失笑出声,原来到的竟是这么一批货色,他原先实在将他们估得太高了,于是,他故意发出鼾声,伪装熟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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