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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棋,师父天龙老人,可说是真正的一流国手,他们师兄弟自幼受熏陶,在这方面,一个个都已登堂入室,尤其是他和师妹,更比二位师兄强得多多,而他发愁的除了怕遇不到人外,便是:如何输——输得像真的一样!

  三天后,到达潼关,潼关搭船,湖河而上,经永济、韩城,到达错开河。

  错开河为黄河支流,相传为大禹治水时所误开,故名。河床由于长年淤积,早已不具河形;虽然此去龙门山尚有一天水程,不过,葛品扬知道,那位龙门棋士虽以“龙门”传名,但自迷棋以后,便在这条错开河附近的“棋山”建有别馆,平常虽住龙门,但一有棋局,却多半要来棋山下。

  登岸后,葛品扬很快的便问到了那座徒有棋山之名,却一点也看不出它究竟像“棋盘”还是像“棋子”的“棋山”。

  这是一个深秋九月,天高气爽的午后。

  葛品扬踏着山径,经过半天寻访,最后,终于在一株如盖古松下,看到了一幕预料中可能看到的情景。

  古松下,大战方酣,二人正在对局。

  看清对局二人面貌后,葛品扬不禁舒出了一口气,忖道:第一个麻烦,总算没有了。

  原来龙门棋士由于“棋名”太盛,人们一提起此公来,笑犹不暇,根本就没有形容此公生相和装束的时间,所以,在葛品扬心目中,存在的只是“龙门棋士”几个字,至于龙门棋士究竟是如何样人,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而现在,他用不着为认错人而担心了,因为,此刻对局的两个人,一个须发如银,另一个唇红齿白的,却才十四五左右,这种情形下,谁是谁,自然错不了。

  葛品扬轻轻咳了一声,这才故作从容地,背手缓步拢过去;其实,他这种小心全属多余,那位显然就是名闻天下的龙门棋士,这时双掌紧接,两眼如铃,勾着上身全神凝注,根本就理会不了这许多;倒是在对面那个紫衣少年行有余力,闻声掉过脸来,朝葛品扬挤了挤眼,笑嘻嘻地,偷偷地扮了一个鬼脸。

  紫衣少年这种无邪而亲切的表示,立即取得葛品扬无比好感。

  这也许就是赤子之心吧?

  两位年轻人,第一次见面,在短短的剎那间,未交谈一言半语,却建立了比经过歃血结盟还要可贵的友情。

  葛品扬点头一笑,同时蹑足走去少年身旁。

  葛品扬毕竟是行家,目光在棋盘上约略一扫,即已明白少年朝他扮鬼脸的心意,原来棋面上两条龙正在互绞,而那位龙门棋士的“白龙”,很显然的比紫衣少年的“黑龙”,要少了一口“气”。

  葛品扬再一检视,发现龙门棋士这条“龙”不但差了一口“气”,另外尚有二三块“孤棋”均未活净,同时,满盘看上去,白棋的阵势全无“棋形”,东一团,西一条,简直恶劣透顶。

  葛品扬直想笑,但当他一想到笑的后果,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同时反替紫衣少年担起忧来;这时适值紫衣少年又朝他望来,于是,他连忙于眼神中发出一道询问,意思是:“你不知道此老的脾气吗?”

  紫衣少年眼皮微合,轻轻摆了一下头,好似说:“没关系,我不怕他。”

  葛品扬不禁大感奇怪,他想:“这少年是谁?他表示不怕,倚仗的什么?”

  他知道,少年的表示也许是事实,但是,当他抬眼看见对面那位龙门大棋士那副恼火模样后,内心仍然有点不安。

  他担心的是,龙门棋士要是被这盘棋输坏了情绪,他的事岂不要受到影响?

  在这种想帮忙也忙不上的情形之下,此刻的葛品扬实比那位龙门棋士还要痛苦十分。

  由于六神不宁,格达一声,葛品扬无意中,碰落棋盘外一颗闲子。

  龙门棋士终于被惊动了,他缓缓抬起脸来,轻轻一“哦”,忽然手朝棋盘一指,向葛品扬恶狠狠地注目问道:“你也懂——这个?”

  这时,葛品扬的腿弯上,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点了一下;他不用看也知道,点他的,一定是紫衣少年。

  同时,他知道,紫衣少年这一点之意,一定代表着:“就说懂,快!”

  葛品扬头一点,微笑道:“在大棋士的面前,说懂可不敢,不过是略通一二,知道一点皮毛罢了。”

  葛品扬说着,眼色迅速一溜紫衣少年,好似问:“这样说对了吗?”

  从紫衣少年那种忍笑颔首的神态上,葛品扬知道,紫衣少年正在赞许他,他完全答对了。

  龙门棋士的脸色立即缓和下来,点点头,哼着说道:“就凭你这么点年纪,当然不会懂得太多的了。”

  说着,忽然一楞,语音蓦地顿住。

  因为,他一时只顾卖老,却忘了眼前的事实;葛品扬年纪固然不大,但比起现在和他对局的紫衣少年,多说没有,大上个二三岁总该有吧?

  那么,这位紫衣少年凭什么赢他的呢?

  葛品扬见龙门棋土窘在那里,生怕这位什么都不在乎,唯独要在棋上逞强的“棋士”一时转圜不过来,也许会老羞成怒,不由得心头大急。

  总算他情急智生,灵机动得还快,于是,装做没有理会得对方之言,故作赧然地头一低,上面将龙门棋士的视线遮住,低下,隔着石墩,迅速地足尖一挑,也在紫衣少年腿弯处轻轻点了一下。两小灵犀暗通,葛品扬这种无言的呼援方式,紫衣少年果然领会。

  紫衣少年清了清喉咙,先向葛品扬递了答示,然后脸一抬,佯嗔道:“师父也真是,天下有几个龙门棋士?天下做师父的,有几个懂棋?纵然懂,又有几个能跟师父您比的?冠儿有幸跟了您老人家,这是冠儿个人的殊遇,师父若将冠儿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福缘去衡诸他人,岂不太苛刻了一点么?”

  龙门棋士一拍石案,怪叫道:“反了,反了——”

  声浪虽高,却充满愉悦,显然的,他已从爱徒这番话中得到解窘的提示了;但见他故意脸一沉,先向紫衣少年喝了句:“没大没小的,不许你开口。”

  接着,转向葛品扬道:“这是小徒,咳,咳,虽然不懂规矩,论棋,还可以,老夫教得早,而且,咳,咳,他进步也还算快,这种机会当然不会人人有。”

  葛品扬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师徒——”

  于是,连忙赔笑躬身道:“当然,当然,这种机会哪会人人有!”

  龙门棋士目光偶及棋盘,脸孔微微一红,随又沉下脸来,手向棋盘一指,正言厉色地训道:“以后杀龙紧气时,就照这个紧法,知道吗?”

  紫衣少年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冠儿知道了!”

  葛品扬眼看龙门棋士输了棋,却以“出于故意”的“喂招”来作遮羞借口,不禁为之忍俊不已,当下赞叹着凌趣道:“俗云:名师出高徒,真是一点也不错;怪不得这位小师弟,杀力这等凌厉。”

  龙门棋士大为高兴,衣袖一带,将盘面扫乱,一本正经地转向葛品扬道:“可不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如不将各式各样杀棋的奥妙手法,不厌其烦地逐一教给他,将来和别人对局吃了亏,叫老夫这个脸往哪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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