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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摄魂叟流动着一双深陷的神目,在玄龙脸上扫视了一遍,和蔼地问道:“你不感到累吗,贤侄?”

  玄龙见摄魂叟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内心甚为感动。连忙恭敬答道:“不知何故,小侄这两日感到精神特别健旺呢!”

  摄魂叟点头欣慰地笑说道:“虎父无犬子,果然是一块天生奇材。希望世侄今后千万不可自满,苟有所进,仍应竞业谦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不致辜负了一班叔伯辈们对你的期待呢!”

  玄龙诺诺遵教,摄魂叟也感到非常高兴,一拍大头的后脑勺子,骂道:“假如师傅迟来个把时辰的话,这只肥鸡不剩下一把鸡骨头才怪呢。”

  大头被拍得一阵怪叫,嘴里嚷道:“大头被师傅打得不想吃啦,师傅,你们三位共吃一只吧!”

  玄龙已听出了大头乞儿的话中之意,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摄魂叟先还莫明其妙,以为自己手底下真的打重了,大头在放讹呢。及至发觉玄龙的笑声有异,两只豆眼一翻,立即会过意来,不禁破口大骂道:“头大鬼多,好,我老人家今儿这一顿就不许你加入,你跟我站开点,别管我们共吃多少,总之,火里燃的就你大头一人没得份。”

  这一来,大头可慌了,连忙求饶道:“师傅别动火,你老人家独吃一只如何?”

  摄魂叟哈哈笑道:“好小子,竟然公开向师傅行起赌来啦。”接着骂道:“亏你大头脸厚,自己做错事,又怕吃不着鸡,居然慷他人之慨,拿别人应得之份来向我老人家贿赂,好,我老人家就来个照准,看你如何向小兄弟们交代!”

  长腿和玄龙齐声笑说道:“长幼有序,我们两个随大头师兄吩咐。”

  老少四个,说说笑笑,一面围着一块平石坐将下来。玄龙擦石头,长腿斟酒,大头去火中取鸡。

  大头用两根树枝从火中挑出那两只泥团,两手分握,有如抓着一对紫金铜锤,高高兴兴走近众人坐身之处,先将右手一只递给师傅,一只自己拿着,师傅两人分别捧着两团泥球,猛地往地上一摔,拍地一响,泥块四下碎裂,当堂现出两只热气腾腾的净白细肉全鸡,浓香扑鼻,向香中隐杂酒香,酒香中不脱肉香,好不谗煞人。

  玄龙出生以来,因为境遇良好,鸡鸭鹅肉也不知吃过多少,但哪曾见过此等调制之法,别说吃肉,单就开剥时的这阵异香,已是够人毕生难忘的了。

  谈到吃喝,玄龙对面这位风尘异人丐门领袖摄魂叟,可真是一点尊长的庄严也没有,因为大头摔开的那一只比较肥大些,他竟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把将两支肥腿折下,一面啃,一面穷哼哼道:“别的不说,单这一招,大头实实算是尽得我老人家的真传了。”

  说得连大头自己也笑了。

  大家接着也各自从鸡身上绞颈摘翅地撕吃起来,一刹那,火映人面红,酒人肚肠暖,只吃得人人喜逐颜开,两只大肥鸡两大葫芦酒,除了一把鸡肠,两根鸡爪,以及两只葫芦壳子没法吞咽下,其余的都似秋风扫落叶,一干二净,丝肉不剩,滴酒无存。

  长腿和大头又去附近滚来几块大石头,在两株巨松之间堵起一道石屏,地下铺了一层枯枝败叶,在刚才煨鸡的火窟里又添了一些柴火,抖开棉絮,四人挤在一起,倒也暧和异常,并不比五台县城内那个土地庙内差有多少。

  第二天天明,仍由大头常胜和玄龙作为第一拨打头先行,沿太原府西北的云中山脉向孤僵山进发,拟经由陕西的吴堡,渡无定河,转由大巴山入川。

  摄魂叟已经决定,一路上假如能向龙虎头陀下手便下手,否则仍以护送玄龙入川为要。横竖来日方长,只要玄龙的前途有了安排,他摄魂叟尽可一心一意地找上龙虎头陀钉牢,不愁没有到手的一天。再说,丐门徒众遍天下,只要陪讯传下去,各路徒众联络上,任他龙虎头陀上天入地也不会脱出监视圈。

  这样行行复行行,十数天之后,四人已先后来至陕西境内无定河上流的要镇四十里铺。

  陕西因在陕原之西而得名,位于河套之南,腹孕秦岭,渭水流其境北。

  境内古迹特多:除有周、汉、唐、隋历代的帝王陵寝外,咸阳附近尚有阿房宫的遗址。更有诗圣杜甫手植牡丹的花围头和以产玉出名的蓝田。“春寒赐浴华清池”的华清池就在临潼的南骊山上。唐玄宗幸蜀,驾至马嵬,六军不前,使高力士赐杨贵妃绢帛一正以一死谢天下的“马嵬驿”,则在境内与平县的正西二十五里处。

  这一天,大头乞儿和玄龙二人首先抵达四十里铺时,尚不过晌午光景,二人方在镇西头一家酒馆歇脚下坐定,突自二人身后响起了一声极其宏量的佛号。

  只听得有人粗声粗气地叹息道:“阿弥陀佛!……这才几天不见,小檀越怎么竟会沦落到这等地步啊?”

  玄龙回头一看,差一点没给吓得出喊声来。来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个蓬发披肩满脸横肉,无恶不作,凶名震天下的龙虎头陀。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分解。

  ▼第四章 天下第一偷

  这正应了一句俗话:冤家路狭。

  玄龙闻声回头,一眼看到那个乱发披肩的龙虎头陀,正托着其大如斗的铜钟,夹着粗赛儿臂的潭铁样杖,堆起两腮横肉,睁着一双田螺眼,朝他似同情又似嘲弄地微微笑着。

  玄龙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再侧脸来望大头乞儿,大头乞儿已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将衣襟翻转,像个没事人儿似地,正将一颗又脏又大的头,埋在胸前,慢条斯理地捉虱子。

  这一刹那,玄龙忽然记起目前被摄魂叟识破行藏的经过,想到左耳根后可还留着那一抹被摄魂叟用口水使劲擦的指印,龙虎头陀是何等样人?万一再给他看入眼里,起了疑心岂不大糟?想到这里,连忙又转过脸来,朝龙虎头陀偷看一眼,见龙虎头陀脸上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便凭急智装出一副不胜赧然的样子,低颈垂头不语,想就这样干耗下去,直到龙虎头陀不耐离去为止。

  可是,龙虎头陀横行江湖数十年,阅人不计其数,压根儿就没见到过像玄龙这样根骨的少年,因为自己尚未收过徒弟,早安心要将这个境遇欠佳的少年收归门下。上次五台官道上给清净上人冲散,事后已是懊悔不已,现在再度碰上,见玄龙业已沦入丐行伍,认为时机较上次更好,如何还肯轻易放过?

  龙虎头陀自百越上人禅寂后,自以为已成武林第一人,对自己的一套“龙虎掌”和一身横练功夫颇为自负。除了阴差阳错的巧合下受挫一次于盘龙大侠之外,简直是无往不利。那一次的挫折,他虽然时刻在怀,视为一生中的奇耻大辱,但对自己的武功并未因此而失去信心,他知道他之所以落败,并不是由于技不如人。

  就因为他了解盘龙大侠的武功并不比他高强,雪耻之心也就愈来愈旺。后来盘龙大侠突然隐去,他还以为盘龙大侠是为了怕他,益发嚣张得不可一世。

  就像有了点家财的人担心绝后一样,在武功上有了相当成就的人,如果始终找不着禀赋的人承继,也是一件相当苦闷的事。

  当下龙虎头陀见玄龙被他问得无话可答,垂首不语,认为事情大有可为,便又压低嗓音,装得来十分和蔼地又说道:“小哥子,上次五台官道相遇,贫僧所提之事有意考虑否?”

  玄龙才待抬头遁词推托时,坐在他身旁专心一志捉虱子的大头乞儿忽然侧脸推着玄龙胳膊故意问道:“小吊眼儿,一这位佛爷找你干啥呀?”

  龙虎头陀因为一心专注于玄龙,大头常胜又是埋着脑袋瓜儿在捉虱子,所以始终没有去对大头乞儿加以注意。此刻见大头乞儿朝玄龙发话,才有意无意地朝大头常胜瞟了一眼。这一瞟可把龙虎头陀给怔住了。

  这怎么回事?他想:怎么这些小叫化个个都有如此不凡的气质呀?这个大头乞儿的先天禀赋虽然较这个吊眼少年稍逊,但也是一块罕见材料呢!

  龙虎头陀因了这种先入之见,对大头也发生了好感。连忙代玄龙回答道:“这位吊眼小哥子我们已经见过一次;贫僧怜他遭遇不幸,有意收他为徒,同时愿安排他一家老小的生活,以后他随贫僧云游四海,穿吃无愁,贫僧尚可传他天下无双的武功……”

  不等龙虎头陀说完,大头就拦着嚷道:“那怎么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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