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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赵大官人将爱子赵玄龙唤进书房,先将近一月来的经书考究了一番,又将玄龙拉近身边,执着玄龙双手,详详细细端详了一会,然后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确是上好根骨,难道真个是天生奇材必有所用么?”

  玄龙见他爹爹的神态有点反常,小小心灵中,充满了无限的疑虑和不安,仰头恳切地问道:“爹有什么心思,孩子儿难道不能分忧么?”

  赵大官人突地双手将玄龙搂进怀中,紧紧抱住,浑身颤抖,嘴唇微微开合,仿佛要说什么而始终无法说出口来。

  一会儿之后,又蓦地将玄龙推开,用手指点身旁一张椅子,比了比,要玄龙坐下。

  玄龙坐定后,赵大官人仰起了头,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似乎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一些往事,玄龙无法看到爹爹的脸色,更无法想象爹爹在想什么,他只是奇怪爹爹这两天为什么忽然变了,变得令人害怕,他不敢也不愿去惊扰他爹的思考,只好本然坐着,满腔忧虑。

  这样,又是顿饭光景过去了。

  赵大官人这才缓缓放下脸,长叹一声,用一种和霭中掺杂凄凉的声调,双目凝视着玄龙缓缓说道:

  “龙儿,自你母亲在你三岁时去世,为爹的将你带到太平庄来,转眼已经十二年了。太平庄实在是个好地方,龙儿,你舍得离开么?”

  玄龙茫然地摇了摇头。

  赵大官人微微点头道:“这也难怪,别说你,做爹的也是一样有点舍不得离开呢。”

  玄龙惊问道:“爹,难道我们要离此他迁么?”

  赵大官人连忙定神笑着岔开道:“做爹的何曾说过此等话来?龙儿,你也不小了,我且问你,假如叫你现在就离开爹,你能照顾得了自己么?”

  玄龙毫不迟疑地答道:“不能!爹,龙儿一辈子也不能离开您!”

  赵大官人闻言脸色一黯。隔了很久,这才以一种训诲的语气,不快地说道:“孩子,你的书也念得不少,论年纪,你今年已是一十有五,无论说话行事,都该学点大人样子,处处要有独立性——爹当然不会离开你——爹只是说,你要养成一种即使做爹的不在你身边,你也能自立的能力,你懂么?”

  玄龙怕又惹起爹爹的不快,连忙点头答道:“是的,我要尽量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赵大官人这才满意地点头赞许道:“这就对了。”

  说完,挥挥手朝玄龙说道:“爹要写封信,你先去睡吧。明天一早爹会将你唤醒,要你由后山绕近路翻过牛耳坳为我送给普渡寺清净上人呢!”

  又是一宿无话。

  第三天天刚亮,玄龙从睡梦中被赵大官人摇醒,玄龙睁开惺讼睡眠,见他爹脸色苍白,仿佛彻夜未眠似地,不觉大吃一惊,一跃而起道:“爹,您病了么?”

  赵大官人凄然一笑道:“也许,孩子,不过没有什么大关系,等会儿叫来福炖点补品吃吃也就好了。倒是这封信要紧,孩子,辛苦你了,马上就替我送去吧,记住从后山走,越快越好。”

  玄龙皱眉道:“爹,打后山走不是更远么?”

  赵大官人催促道:“山路崎岖,在感觉上好像远一点罢了,其实近多了呢!”

  这时,门口探进了家人来福的一颗头。来福刚张开口,赵大官人似乎已从这位家人的脸色上了解到他所要说的话,忙着挥手抢着说道:“知道了,放在桌上吧,我就来了。”

  家人来福见大老爷答非所问,以为官人会错了意,便想开口解释他此来不是请老爷去吃什么,而是外边有人坐等,刚说得一句:“上次——”

  赵大官人早抢着喝道:“知道啦,就是上次的那一种——还不与我快滚!”

  玄龙见他爹已经生气,不敢怠慢,一把从他爹手上拿过那封沉甸甸,封得密贴贴的信札,抬步就往外跑。赵大官人从后面追上,沉声吩咐道:“从后面侧门出去,绕花圃而过,打后山翻牛耳坳走,快,越快越好,千万记住。”

  语气中充满惊惶,玄龙见他爹刚才将一向忠心耿耿的家人来福,无缘无故地骂得那种样,同时,脸色是那般难看,说话时语气又是那般惊慌,心想:难道爹是真的在这两天得了什么重症,被病魔在短短两天折腾成这副样子?

  玄龙是个相当孝顺的孩子,不敢违背他爹的意旨,虽然在走出后院侧门不远处听得前厅有人发出一种粗扩锐利的大笑,甚为刺耳,颇想返回一睹究竟,但想及他爹适才催他出走的那份严厉神色,唯恐引起老人家不快,一咬牙,埋头便向牛耳坳飞奔,他只希望早去早回,心里虽然着急,却无太多的恐怖成份,在他那种毫无世故阅历的年龄里,根本就无法想像到什么叫做江湖恩怨。

  经他一阵亡命奔跑,仅两顿饭光景,居然被他赶抵普渡寺。

  清净上人正在大殿一隅的蒲团上翻阅佛经,见玄龙气急败坏地不等沙弥通报,便一迳闯入内殿,甚为吃惊,察言观色,不待玄龙喘定细说,便从玄龙手中一把抓过那封信函,匆匆撕破封口,迫不及待览间起来。

  玄龙一面喘息,一面以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上人阅信时的神色。只见上人在看开头两行时,先点了两下头,哦了一声,再看下去,脸色不禁变了起来,看到末后一页,不待全函看完,便一把将书团团成一团,纳入怀中,招手唤来一个沙弥,吩咐道:“将这位小施主带入本座禅房,本寺任何僧人在本座回寺以前不得入内。”

  又转脸庄严地向玄龙嘱咐道:“小施主耐性稍等,贫僧去去即回,一切待贫僧归来再为详告。”

  说完,不等玄龙置答,袍袖指处,人已像苍鹰一般直向前殿殿脊飞腾而起,眨眼之间,已经人影俱杳。

  玄龙见状,失声惊叫道:“上人会仙法么?”

  小沙弥只微微一笑,朝玄龙合掌躬身催请道:“请小施主即依方丈之命随小僧前去。”

  玄龙点点头,跟在沙弥之后,绕过数重殿室,来至一处净室。沙弥将玄龙让进之后,顺手将房门轻轻掩上。门外廊上随即起了一种蹀躞之声,知道沙弥谨遵清净上人之命,尚停留室外,以防他人冒昧闯进。

  这时,玄龙的小小心灵中,烦乱之极。他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般失神不安,与平常判若二人?还有,他离家时,前厅那声摄人心魄的狂笑是何人所发呢?这声狂笑是否与他爹的变态有关?他爹为什么要写信给清净上人?为什么指定他送?又为什么要避开正门而舍近就远的打后山翻越?上人间信时的脸色为什么会一字数变?阅信后为什么那般匆忙而去?

  清净上人平时只知道他是一位有道高僧,想不到上人居然能飞,难道上人竟是野史中所描述的侠隐之流的人物?想到上人出殿时的那种神奇身法,玄龙稍为感到一点安慰。他想,他家中无论发生了什么大事,只要有上人这种身怀绝技的高僧前往,还愁不能诸事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吗?——他做梦也想像不到他爹本人就是一代侠隐,武功本领并不在清净上人之下呢!——随后,他又想:清净上人为本寺之主,根本就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擅间他的禅房,为什么最后还要那般镇重交代沙弥?难道这次事件和他也有关系么?想到这里,心下甚为不安,从门缝中望出去,那个年才十三四岁的沙弥仍然在走廊上,四面顾盼,神色端重地背手踱来踱去。玄龙心里又想:“这位小师傅倒是个相当忠诚的僧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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