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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口中問著,一面轉臉向樓梯口望去。樓梯口出現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撲朔迷離的任性公子南宮華。南宮華今天穿的是一襲寶藍儒衫,頭戴文士中,中首碼著一塊貓眼大小的鵝黃寶玉,手中則在撫弄著一方紫色鎮紙玉尺,上得樓來,俊目四下一掃,隨即緩帶飄飄,步履從容地,向長短叟和蔡姍姍坐處附近,一副空座上含笑走去。

  在今天的長安城中,這位任性公子,早已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樓中夥計,自無不識之理。

  所以,南宮華剛一現身,便有七、八名夥計蜂擁而上,一個個爭著報座領位。這位任性公子興致好時,一賞便是十兩八兩,在茶樓酒肆中,己不算一件新聞了。可是,夥計們卻忘了這位任性公子的脾氣,要獲意外賞額,全憑運氣,否則,任你如何巴結,亦屬徒然。

  由於酒樓夥計,人人天生一副勢利眼,他們見南宮華最後竟然走向衣著破爛、形如叫化般的長短叟和蔡姍姍隔壁座位,不由得全都發起慌來。不是麼,萬一老少兩叫化身上的氣味,將這位活財神生生熏跑了怎麼辦?

  一名夥計情急叫道:「不,請南宮公子到那邊去坐,那……那……那邊空座還多得很!」

  南宮華聽如不聞,逕自撩衣坐了下去,同時還朝長短叟那一桌上笑著點了點頭。

  長短叟向那名發話的夥計招招手道:「老鄉,你過來一下。」

  那夥計十分不願地走過去,裝出一個皮肉不相連的笑容,傾身問道:「老爺子是添酒還是加菜?」

  長短叟嘴朝南宮華這邊一呶,低聲道:「夥計,你注意到了,這位任性公子,是出了名的慷慨,剛才他朝我們這邊笑過一笑,你夥計看到沒有?這一笑很可能就是要為我們這一桌會鈔的表示。所以,你夥計不妨多上幾個菜,再來一壺松鶴春,橫豎白吃,何樂不為?」那夥計聽得一呆道:「要……要是……他不會鈔怎麼辦?」

  長短叟以手遮唇道:「不會的,你放心,老漢每有預感,無不效驗如神,等會兒算起賬來,你就知道了!」

  放心?這夥計才不放心呢!他見老傢伙只說別人或許會會鈔,卻未提及萬一希望落空,本身是否付得起?這間松鶴樓有個規矩,所有酒客,向由夥計們分別負責。菜由誰叫,小費便歸誰。同樣的,誰招呼的客人出了岔子,打破碗盤,或是付不出酒資,亦自負責招呼者收入項下扣抵!

  那夥計疑心一生,益發不敢應命。可是,酒樓中又沒有這項規定,叫酒菜必須先繳定銀,或是先拿銀子出來照照眼。

  長短叟見夥計面有難色,不禁臉孔一沉,瞪眼喝道:「老子跟你說話,你他媽的聽到沒有?」

  那夥計給嚇了一跳,忙應道:「啊,是,是——」

  待那夥計離去後,南宮華側目笑道:「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這廝多說了一句話,落頓臭駡,固屬應該,不過,尊駕氣量之狹,也未免令人不敢恭維。」

  蔡姍姍傳音道:「這丫頭從來沒有對人有過如此好臉色,爹可得提防一點才好!」

  長短叟先朝義女點點頭,然後轉臉道:「老弟這兩天,有沒有再見到追魂老兒?」

  南宮華反問道:「閣下呢?」

  長短叟咳了一下道:「最後一次,是在六月之前。」

  南宮華注目道:「前天的一次不算?」

  長短叟瞑目漫聲道:「老兒與我跛子,尚有幾筆小帳目,在未算清舊賬之前,見了面也許大家都不好意思,所以,前天……咳……咳……我跛子回避了……朋友們都知道的,我跛子就是這樣一個知趣的人!」

  南宮華淡淡接著道:「那就怪不得他要趕你離開長安了!」

  長短叟雙目摹睜道:「趕我離長安?」

  南宮華悠悠然答道:「大概是的吧。」

  長短叟眼皮霎了一下道:「因此你老弟便在百忙中受命趕來松鶴樓?」

  南宮華逆之以目道:「有何感想?」

  蔡姍姍急忙傳音道:「我說如何?」

  長短叟不理義女,注目接一著道:「那麼,你老弟何以仍未付諸行動?」

  南宮華緩緩說道:「等一個人。」

  蔡姍姍突然冷冷插口道:「閣下等的人,已經來了!」

  南宮華和長短叟同時掉臉望去,來的原來是酒龍莫之野。這是一個非常微妙的誤會。南宮華說「等一個人」,本來是指「朱元峰」,蔡姍姍因為不知道朱元峰和南宮華之間已有密切來往,尚以為後者等的便是這條「酒龍」。

  同時,另一個更為微妙的現象是:酒龍因為不事生產,天生懶散,既未收徒,又無家室,一向跟隨毒龍生活。七八年來,「四不改其樓,有酒萬事休」;由於縱飲過度,容貌大改,所以,這次出來,他自信即令不易面目,外人——包括三殘在內——也將無法認出他這條酒龍。

  可是,沒想到朱元峰絕谷逢生,第一個就先現了他的龍形!

  如今,無巧不巧,又碰上一個叛離龍谷的蔡姍姍,再度「鱗爪畢現在的情況是:酒龍面對長短叟,長短叟已認不出來他就是九龍中的第二龍。同樣的,蔡姍姍對這位以前的師叔一目了然,而在後者眼中,卻將蔡姍姍只當做一名微不足道的丐幫結繩弟子。

  蔡姍姍滿以為「三殘」與「九龍」之間,乃生死冤家,雙方應無不識之理,因而亦未將來人身份告之義爹,這樣一來,場面便熱鬧了。

  酒龍上樓,眼見南宮華與長短叟有說有笑,不禁一陣疑愕,他誤以為把戲拆穿,後者二人業已化敵為友,心中一嘀咕,轉身便想離去。

  不意南宮華耳目靈敏,及時高聲道:「莫香主哪裡去,在下已來此等候多時了。」

  酒龍拿不定主意,同時也不敢開罪這位君山門下,當下只好硬起頭皮走過來,目光游離地道:「本座只是……咳……只是想下去交代一下酒菜而已。」

  南宮華笑道:「酒菜已經叫過了。」

  酒龍眼角一溜,又咳了一下道:「情形怎麼樣?」

  南宮華微微一笑道:「不是已經說過等你來麼?」

  長短叟僅知來人絕非丐幫什麼香主,但卻不知來人之真正來路為何,這時很想窘窘對方以取樂,因而向蔡姍姍大聲問道:「小蔡,這位是貴幫哪一堂的香主?」

  蔡姍姍以為長短叟詼諧成性,在明知故問,也就信口答道:「像是不管堂……」

  酒龍因見南宮華並無惡意,稍覺安心,不過,他仍不放心長短叟是否己清底細,這時故意向長短叟搭訕道:「這一位前輩好似——」

  長短叟翻眼截住道:「好似跟你爺爺長得一模一樣是不是?」

  酒龍給搶白了一頓,不但不怒,反於心底感到一陣安慰。因為長短叟要是已經知道他是誰應該是另外兩種反應之一:不是不理睬,便是「動手不動口」!現在跛子的這種憎惡態度,正充分表明:跛子顯然只曉得他是一名冒牌香主,而不知道他就是酒龍莫之野。

  酒龍安心之餘,正待以眼色向南宮華催詢為何還不動手之際,樓下忽然傳來一陣朗朗歌聲:

  花眼才紅斟酒看藥心抽綠帶煙鋤筆耕雖未儲三載酒戰猶能勝百夫世事融為一葫蘆……

  歌聲傳來,人人神情欣然,獨有酒龍面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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