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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中年文士待吴瘤子去远,迅速自怀中取出一只小药瓶,揭开茶壶盖,倾人一撮黄色粉末,然后再将壶盖盖好,收起药瓶,坐回原处。

  对院一间厢屋中,另一名捞毛,正在引进另外一对年轻客人,入屋之后,汉子殷勤地问道:“两位有没有熟姑娘?”

  两青年显然同时吃了一惊,两人脸颊上,泛霞飞彩,霎时通红。那名捞毛则在暗暗诧异:今天怎么一下来的尽是“新姑爷”?

  等会儿回明院上,可真得买几串炮竹来放放才是道理。

  还是那个年长的青年较为镇定,他向汉子道:“我们尚是第一次……第一次到你们这一家来……一切……由你……由你伙计做主就是了!”

  汉子打躬应了一声是,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今天这家迎春院,真是突然大走鸿运,一连来了四位佳客;四人之中,中年文士是老主顾;另外三个,却是道地的公子哥儿;人品俊逸,衣饰讲究——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手面如何?

  莺燕聚居的后偏院中,凤凰和昭君,刚刚唱名过去,这时又一声抑扬有致的吆喝接着响起:“芳华、金宝……整妆见客,前院东正厢,五号上房,快!”

  老鸨于正屋中喊道:“瘤子哪!”

  汉子应声道:“娘娘有事么?小的是三麻子,瘤子在前面招呼客人。”

  老鸨吩咐道:“叫他来一下!”

  吴瘤子提着大茶壶,打西厢一号房中走出,迎面正好碰着三麻子自后院中走过来,三麻子手一伸,说道:“来,娘娘叫你去一下,茶壶交给我。”

  吴瘤子手朝北边堂屋中一指道:“那边叫凤凰的客人,先去照应一下。”

  三麻子点头道:“我晓得!”

  吴瘤子匆匆向后院走去,三麻子接过茶壶,看到芳华和金宝已从后院出来,遂顺便跟至五号房中。

  五号房中,那个年事稍长的青年低声道:“小华,既来之,则安之,等会儿可得装像一点才好。那厮驾轻就熟,好像是这里的老客人,万一闹出笑话,把那厮惊动了,可不是玩的。”

  年轻的那个轻声笑道:“放心!这种场面,只要心肠一横,也没有什么难对付的。等会儿你瞧我黎二公子的就是了。”

  年长的那个突然以肘弯一碰道:“嘘!他们来了。”

  门帘一掀,芳华,金宝,携手含笑而入。

  三麻子抢前一步,为双方引见道:“这是本院最红的两个姑娘,这边这个叫芳华那边那个叫金宝,站前面一点,你们两个快上前见过……噢,是的……那位是黎大公子!那位是黎二公子!”

  三麻子说完,朝两女一使眼色,提起地上的茶壶,将两女领去室角几前。一倾大茶壶中,将两把小瓷杯注满茶水,交付两女以茶盘托着,暂立于原地。

  他本人则快步走上前来,俯腰低声道:“还合意吧?”

  黎二公子抢着点头道:“唔,不错!”

  三麻子忙接道:“是不是马上点香?”

  两兄弟同时一怔道:“‘点香’?”

  三麻子也是微微一怔。不过,他迅即悟及,这两位公子哥儿显然还不懂得这些行规。

  于是压着嗓门解释道:“点香的意思,就是……咳咳……在门口插起一支点燃的线香,这样……咳咳……就会里外隔绝,在不经招呼之下,谁也不会闯进来,以一炷线香为限……每一炷香,收银五钱,如果时间不够,不妨再接。”

  黎二公子一哦道:“里外隔绝?好啊!点上就是!”

  三麻子拉长喉咙,细声细气的吆喝道:“五号!上香!”

  喊着,腰一弓,兴冲冲的掀帘出室而去。那把被中年文士做了手脚的茶壶,就此留了下来。

  三麻子从东厢五号房走出,又在院中碰上了吴瘤子。

  三麻子扮了个怪脸,低声道:“五号上香——”

  吴瘤子一点不感兴趣,歪着脸孔问道:“凤凰那边的茶水送去没有?”

  三麻子怔了怔道:“给忘了!”

  吴瘤子骂道:“上香,上你妹子的香!”

  吴瘤子骂着,转身走向灶房,准备另外去取茶水;三麻子紧上数步,压着喉咙问道:“娘娘喊你做什么的?”

  吴瘤子头也不回,轻哼着答道:“说你媳妇跟人跑了!”

  三麻子讨了个没趣,闷闷转身;同一时候,大门外走进那个卖汤团的汉子,手中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团,正向院中走来。

  三麻子一咦止步道:“张鼻涕张老儿的生意不做了么?”

  那汉子迅速拢近一步,低声道:“可怜老儿手气不顺……”

  三麻子呆了一下,张目道:“你是说,老儿这副担子,输给了你?”

  汉子笑了笑,说道:“应该说暂时押在我这里,前天晚上,一共三把骰子——啊,对了——热呼呼的,二爷先来一碗怎么样?”

  三麻子道:“这一碗谁叫的?”

  汉子答道:“这里面的一位朱相公。”

  三麻子道:“那就先替客人送去,等等再说吧!”

  汉子问道:“朱相公哪个房间?”

  三麻子手一指道:“那边一间,看到没有?”

  汉子遮在帽沿下的一双眼睛,始终望在手中的碗上,这时并未拿眼睛去看,只是点着头道:“好,谢谢,知道了!”

  北厢内,朱元峰早已在凤凰的引导下,由堂屋换进卧房,同时,茶点未上,酒菜却已先至。

  朱元峰同意喝酒之目的,本来是想藉此壮壮胆,以企在糊里糊涂中,有勇气照预定构想行事;讵知效果适得其反。三杯老酒入腹,神志分外清楚,明眼审察之下,竟愈来感觉得,身边这个女人,实在俗不可耐。

  凤凰这个女人,平心而论,姿色尚称不恶。但是,登泰山而小天下,这种女人别说无法与平姗姗、南宫华相论比,就是以白绢和金铃作对照,都不啻天壤之差,这叫他如何能兴沧海之澜?

  “相公要不要宽衣?”

  “不,不用了。”

  “用点菜如何?”

  “好,好,我自己来!”

  窗外廊下,那个卖汤团的汉子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端着那只汤团碗,懒懒地转过身子。突然间,汉子一凝神,倏而收住脚步,唇角同时泛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汉子后退一步,缓缓蹭下身去,轻轻放落手中那只碗。然后,出其不意地一个长身,手搭檐架,一荡一翻,闪电般窜登屋面。

  屋面上,先前那名老丐,已将屋瓦移开,正就着一道缝隙,在朝下面屋中窥望,脸上亦是怒容满布,似乎随时均有发作下冲之可能。

  卖汤团的汉子屋面现身,招呼也不打一个,足尖一点,展掌便抓。势准劲疾,凌厉无比。

  老丐显然亦非省油之灯,尽管事出仓猝,招架困难,依然在百忙之中,以小巧身法一个仰栽倒滚,向屋脊另一边,疾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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