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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因为,这阵歌声,在座者谁都听得出它是发自何人口中。而这首歌,正是七八个月前在龙谷第一道关口,酒龙发挥了一段。

  “酒犹兵也——兵可千日不用,而不可一日无备;酒可千日不饮,而不可一饮不醉”,那番大论之后,所唱的那一首。

  酒龙自然不清楚朱元峰和长短叟,以及南宫华之间的关系,他以为朱元峰此刻只是偶尔路过,为了避免被喝破身份起见,他认为只须暂时回避一下就可以了,所以,他不待楼梯响动,便向南宫华低声匆匆道:“公子宽坐,小老儿……”

  你想南宫华会不会答应?

  这时,后者伸手一拉,笑道:“我知道,你老儿就是怕喝酒,来来来,酒菜刚刚端上,什么都是热的好吃,我先敬你老儿一杯!”

  语毕,端起面前酒盅,仰脖一吸而尽!

  这种情形之下,酒龙如果还想利用,或者不愿惹恼这位一品红武学传人,将只有一条路可走,喝干面前那杯酒。酒龙一咬,牙,心想:喝就喝罢,横竖喝杯酒也耽搁不了多久,楼梯上尚未响动,同时楼上酒客这样多,小子也未必就能一眼将他认出来,等下只要低低头,赶在跛子没有发现之前抽开身子就行了。

  酒龙心念意转,一面伸手向酒盅道:“公子说笑话了……”

  岂知南官华忽又伸手一按,叫道:“不行,我喝的是满杯,你杯子里只有八分数,如此有欠公平,待我先来为你加满。”

  酒龙暗暗叫苦,心想:我的小祖宗,你早不来,晚不来,偏要选在这个时候纠缠不清!谁还在乎这点酒?只要你小祖宗肯放手,过了这一阵子,就是十杯换一杯,我酒鬼也会照干不误。

  更令人着急的是,南宫华斟酒时,偏又斟得那么慢,倒几滴,歪头打量一下,看过了,感觉还不够才又再倒上一二滴。

  最后,酒斟好了,朱元峰人也到了。

  酒龙仍想过关,头一低,端杯道:“算我敬公子……”

  朱元峰遥遥笑喝道:“‘酒,天之美禄也。’‘一杯能消千古愁!’”酒龙暗叹一声罢了,深知形迹已露,藏亦无益,索性大大方方地抬起脸来。他这时只希望朱元峰别将坠入绝谷的仇恨记在他头上,以及朱元峰仍以为他仅是一名龙谷看门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朱元峰突然出现,最感激动的,当然要数长短叟和蔡姗姗老少两人,不过,限于处境,老少两人尚还能遏制一时,朱元峰因不识蔡姗姗为何许人,走过来时,只朝长短叟飞了一下眼色,接着便转向酒龙悠悠然侧目问道:“这位老人家,您好……咳,咳……今天于此地,忽然看到在下,老人家有恍若隔世之感。”

  长短叟听得最后一句话里的恍若隔世四个字,豆睛中异光一闪,顿时有所领悟!

  朱元峰故意将身躯挡在两者之间,以便长短叟能够听清他和酒龙的对答,酒龙却无法看到长短叟的神情变化。

  酒龙一慌,抢来赔笑道:“老弟可否容小老儿稍微解释一下?”

  朱元峰微微一笑道:“洗耳恭听!”

  老实说,酒龙此刻所怕的,实在不是朱元峰;这条酒龙,如今最大的顾忌,便是担心长短叟和南宫华弄清他竟是九龙之一。

  单是一个长短叟,问题尚不严重。因为他已预先于酒楼附近伏下铁青君、金允镇、钱司寇、狄云扬等四名小魔徒,一龙对一残,固非敌手,如再加上这四小魔徒,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问题在于另外尚有一个南宫华;他请南宫华驱逐长短叟,原是伪托追魂叟之命,如果一旦揭穿,他就是九龙中的第二龙,酒龙莫之野,那时候,追魂叟之冒牌身份,势必随之现形且不去说它,仅是惹恼了这位君山门下,便够他姓莫的吃不完兜着走了。

  酒龙心中打鼓,表面却不得不力持镇定。话是人人会说,不过,一句话说出要叫两个人听起来,有着两种不同的意义,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想想吧:在这一方面,他是“龙谷看门人”。

  在另一方面,他则是“丐帮一名香主”。他得如何措辞,才能使朱元峰谅解,相信他只不过是一名“龙谷看门人”;而使长短叟和南宫华同时听来,他仍然只是“丐帮一名香主”?

  时间是无情的——酒龙无法,也不敢拖延太久,当下只好装出一副可怜相,结结巴巴,含含混混地苦笑着道:“你老弟是知道的……小老儿,在里面……当时地位不过如此……事后知道了,虽然感觉很难过,可是,唉唉,小老儿能说什么……现在还好,总算托天之幸……怎么样,老弟开戒了吧?由小老儿来敬你老弟一杯如何?”

  酒龙说完,深深吁出一口气,他觉得他已经尽力而为,大致听来,自信还算得体。

  设想到,朱元峰最后仅以短短六个字,便将他惨淡经营之成果一举化为乌有!

  后者于静静听完后,淡淡问道:“老人家姓莫吧?”

  酒龙周身一震,脱口道:“谁告诉你的?”

  朱元峰淡淡接着道:“申氏双刀!”

  酒龙脸色一白,尚待有所分辩,隔壁座头上,忽然传来长短叟冰冷的声音道:“莫之野,别再藏头露尾了,我跛子既惭愧,又佩服,第一阵,算你姓莫的占尽上风,现在我们不妨换换口味,这些年来,想你那把夺魂刀,必又精进不少,站出来,老朋友,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话声中,只听楼板通的一震,长短叟钢拐一点,已然领先离座跃出!

  朱元峰又弄清了一点:这条酒龙于十项绝艺中,原来是习的刀法。

  酒龙心肠一横,嘿嘿冷笑道:“难道谁还怕了谁不成!”

  身躯一挺,推座而起,同时自衣底抽出一柄精光闪闪的剑形软刀!俗云:一夫拼命,万夫莫当。酒龙前去无路,后退无门,一旦豁开了,神气又自不同。这时,夺魂刀倒贴腕后,大踏步走向楼厅中央,与前此那种畏首畏尾神态,先后判若两人。

  一干酒客,早已纷纷缩去楼梯四角。开溜的只占极少数,余者虽然怕事但又舍不得错过一饱眼福的机会,终于观望着留了下来。

  南宫华端坐原位,神色自若,对眼前这阵骚动,有如在看一场戏台上的演出。

  蔡姗姗悄悄站在楼梯附近,以防有敌冷袭,好为义父阻拦。

  朱元峰则像名仲裁人似的,悠然靠在一根离开场极近的漆柱上。

  这一场,胜负不难预见,他关心的,只是酒龙的一套夺魂刀法。

  酒龙走近后,长短叟钢拐一横道:“都是老朋友了,不必客气。我跛子当年就警告过你们九位,‘三残’还可以分开走动,‘九龙’却千万落单不得;今天是你姓莫的自动送上门来,我跛子只好先说一声对不起,然后照单全收了!”

  酒龙打鼻中一哼道:“不见得!”

  左掌一翻,如出岫之云,翩翩然一个浮掠,掌沿于空中带过一阵锐风,左手夺魂刀随之游闪而出。

  力身飘摆,寒光荡漾,如银鲤逐波,上下左右,方向不定,一式中蕴藏无穷变化,奇诡险绝,兼而有之。

  朱元峰止不住暗暗喝彩:好一招“一刀夺三魂”!

  长短叟豆睛一滚,轻哦道:“果然士别三日——”

  不待语毕,拐尖一点,身形倏地挪退八尺有奇,显然这一招连长短叟也不敢贸然硬接。

  酒龙出手一招占光,得理不让人;左掌一沉,劲风并涌,恍若拍岸惊涛,汹汹然疾奔敌躯,右手软刀一抖,平衡直出,如一舟趁浪,锐不可当。

  长短叟大喝一声:“干上了,姓莫的!”

  钢拐平地斜抡而起,其势夭矫,径向来刀一拐扫去。

  拐重刀轻,君臣有别;酒龙自然不肯轻易上当。只见他刀光一花,刀尖一个反绞,那支夺魂刀突以径寸不足之距离,自拐身猛然引开;紧接着,刀尖一埋,由下向上,酒龙顺着刀路,左足一蹬,右足疾跨,竟然连人带刀,整个抢进长短叟中宫拐影之内。

  这一刹那,说险够险,说绝够绝。在酒龙,此为千载难逢之良机;在长短叟,则为一次生死存亡的无情的考验。

  原来任何一招精绝之武学,均如月之盈亏;阴阳消长,有利必有弊。成败关键,端在如何用其长,而掩其短。

  就说现在罢:长短叟一拐振起,由下而上,拐过腹胸,即生阴阳之分,上达为阳,下达为阴;阳者威行之所,阴者空门必留。要想这一拐发足十成威力,势必疾,劲必猛,而随之者,所暴露之空门,也必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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