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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第二天,函谷关过去不远,开设在路旁的一家酒店中,十来个身份不一的过路客人正在高谈阔论。

  喝酒的人,就免不了要有酒话,所谓酒话就是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磨舌头,亦即“抬杠”是也!

  现在这儿进行着的酒话,起因由一名中年文士发牢骚,那文士叹道:“这年头,酒味愈来愈不对劲了……”

  另外一名中年浓眉汉子,大概和这家酒店主人,不是亲戚关系也必为多年好友,当即加以责难道:“兄台以前喝过什么样的好酒?”

  先前发话的那名中年文士尚未发觉火药气,侃然而谈道:“好酒,与名称无关,因为酒名之雅俗,并不能保证酒质之优劣,酒之好坏,是决定在酒的色泽,譬如说,酒色碧绿者,多非名酿不办,老杜诗云:“重碧沽新酒。’白药天亦有诗云:“倾如竹叶盈樽绿!’于此可见,酒色当以碧绿者为贵,惜乎时至今日,吾人已无此口福矣!”

  另外那中年浓眉汉子冷冷一笑迫:“果然高论!”

  那文士颇为自得道:“我辈书生,常年埋首书卷中,日与先贤为伍,富贵虽未必,论见闻自然要较一般不学无术者……”

  找碴儿的那名中年浓眉汉子,突然打鼻管中重重一哼,截口道:“鄙人的看法,恰与台端相反,在鄙人以为,惟有不学无术者,才会误以碧绿色为酒中上品!”

  文士呆了一下道:“那么,阁下以为酒呈何种色泽方称上品?”

  浓眉汉子道:“白与黄!”

  文士哑然失笑道:“这才正是一般俗人的看法!”

  浓眉汉子道:“请问台端,台端既知道杜诗有‘重碧沽新酒’及白乐大的‘倾如竹叶盈槽绿’,那么,台端有否读过白乐天另一诗中之‘玉液黄金扈’与杜诗别篇中之‘鹅儿黄似酒’?”

  浓眉汉于此语一出,举座元不瞠目若呆——包括那名文士在内——以貌相人,失之子羽,真是一点不错。

  在事先,谁能看得出如此一名粗大汉,竟是一位博览群籍的饱学之士?

  店外,突然传来一阵得得马蹄声,接着蹄声停止,骑者似已下马,不过却一直未见有人入店。

  酒店中众酒客因为门外是条官塘大道,有马经过,不为稀奇,加以众人正在错愕中,以致谁也没有对这阵蹄声加以注意。

  那名文士僵在那里,满脸通红,困窘异常。

  在厅屋右里角,坐着一名青衣少年,那少年,这时大概实在看得过意不去,乃于座中挺直腰躯,咳了一声,含笑开言道:“两位未免过于偏激了点,杜甫既认为碧酒好复认为黄酒也不错,白乐天呢?情形相同!白酒。绿酒,皆为他二人所羡所嗜。于此足证:上品酒,条件甚多,酒名固毋论,酒色实亦不足以别酒之良否也。”

  那文士因有荆州之失,一时尚无再参与论谈之勇气,那名浓眉汉子因瞧这少年年事有限,则挟着新胜余威,转过脸去,不屑地侧目道:“小老弟似乎对酒也蛮内行嘛!”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欠身道:“不敢当。”

  浓眉汉子嗤了一声又道:“小老弟既知好酒条件甚多,对于究以何者为好酒,敢情另有见地了?”

  青衣少年原意只为平纷解围,现见麻烦惹到自己头上,心中显然甚为着恼,不过,少年这时依然带着笑容回答道:“真正好酒,品后方知,这位大叔现在既然如此相问,在下不妨萧规曹随,亦就酒色略抒己见,在下以为:如单以酒色分格,应以绛红色者为佳。”

  浓眉汉子闻言大笑道:“红酒?在酒中浸胭脂是不是?哈哈哈,妙论,妙论!”

  青衣少年淡淡说道:“所谓红酒,在下并未见过,这也不过是聊资谈助,随便拿出来说说而已。”

  浓眉汉子大叫道:“更妙了——”

  青衣少年平静地接下去道:“并不太妙!杜甫一生潦倒,饭都吃不周全,饮酒,尤其饮好酒,机会应该不会太多;而白乐天,诗多成于酒后,可见他喝酒目的,乃是为了觅寻诗材,酒后仍能保持清醒以便作诗,可知并非真正酒中豪客,除了一位李白,另外一位姓李的,李贺,在饮酒这方面似乎要比前述两位强得多,李贺的一句:“小槽酒滴珍珠红!’这位大叔你读看到过吗?当然,在小槽中有没有放胭脂,自是不得而知!”

  浓眉汉子呆得一呆,注目之间,忽然失声惊呼道:“咦,老弟不是昨天武会上那位揭穿好徒秘密,后被总盟主聘为金星武士的朱少侠吗?”

  众酒客一听这名青衣少年竟是这两天来江湖上哄传的名人金星武士,一个个均投以惊羡眼光,顿将“好酒”、“坏酒”的无谓之争忘去九霄云外。

  就在这时候,店门口人影一闪,一名年约十五六,梳着两条细辫,容貌极其娇俏可人的紫衣少女抢人店中嚷道:“在哪儿?谁是金星武士?”

  朱元峰无可奈何,只好欠身道:“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是否有何见教?”

  紫衣少女目注朱元峰,啊了一声道:“是你——噢,对了,请问这次谁当上了总盟主?”

  朱元峰答道:“追魂叟。”

  紫衣少女又是一啊道:“追魂叟?七步追魂叟当了总盟主?”

  朱元峰望着紫衣少女道:“听姑娘口气,姑娘对于七步追魂叟之能入选总盟主,似乎颇感意外,那么,在姑娘意思,以为哪一位入选才是理所当然呢?”

  紫衣少女说得一声:“噢,不——”

  娇躯一扭,匆匆奔出店外,接着,脆叱与蹄声并起,一人一骑于店门口一闪而过,由西向东,朝洛阳方面加鞭疾驰而去。

  朱元峰因未发现七步追魂叟行踪,不便久等,这时也自座中站起,准备付账离去。

  七步追魂叟虽在临分手时,吩咐过他,叫他一路上不必相等,等也等不着。但是,朱元峰却自信可以认出来,他认为七步追魂叟的身长,是一种无可改变的特征。七步追魂叟如果化装,十九会化装成一名驼子;惟有这样,才能掩饰身高。然而,朱元峰自从离开洛阳后,就始终未曾见到一名驼子出现过。

  朱元峰付了酒钱,走出店外,又朝东边大道上眺望了一阵,仍然无甚发现,那名紫衣少女,这时己于大道尽端消失,朱元峰暗自思忖道:“这丫头不知道是哪位副盟主的门人或后人,不然刚才绝不至对谁当选总盟主如此关心,以及对七步追魂叟之当选总盟主深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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