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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三)

  如果將黑道人物比做蝗蟲,羅老太爺則可說是蝗蟲群中吃得最肥壯的一隻。

  蝗蟲跟蚱蜢和蟋蟀一樣,敏捷的活動,全靠了一對翅膀和一雙強勁有力的後腿。

  當一隻蝗蟲雄踞在高粱稈上大吃而特吃時,撇開它給人類帶來的災害不說,那種英姿勃發的架勢,確是自然界的一項奇觀,令人無法不為之心折。

  但如果一隻蝗蟲被剪去了翅膀和折斷了後腿,只能劃著幾根瘦腿蠕蠕掙扎時,它的樣子就很蠢拙而可笑了。

  倘若這只蝗蟲特別肥壯,肚子圓鼓鼓的,顯目如春蠶,它的樣子當然也就特別蠢拙可笑。

  如說羅老太爺是只大蝗蟲,目前的狼狽情形,正是這副樣子。

  第二天清晨,羅老太爺走進花酒堂大廳時,大廳裡已坐滿了人。

  這些人包括了唐老夫子,大總管石中玉,三總管賴人豪,殺手千面人魔樂山水,金如山、定長勝、管事羅三爺、麻八爺、胡香孃、錢家兄弟錢大和錢二,以及帳房先生盛師爺。

  另外,大廳正中央,整齊地排放著七具屍體,屍體上覆著白布,一時也看不出死者是誰。

  羅老太爺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如果不是大家都已經看到了他,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轉身折回。

  沒有人向他報告昨晚興隆棧一戰的經過,他也不知道三總管鬼公子賴人豪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小僮只說夫子有請,他便過來了。

  他根本不曉得大廳中已聚集了這麼多人,當然更不明白這麼多人齊集花酒大廳的用意。

  身為花酒堂的主人,他忍受不了這種傀儡式的安排。

  但是,勢成騎虎,他已無法選擇,只好定定心神,裝得若無其事地走進去。

  他在唐老夫子和大總管石中玉兩人之間的一個空位上坐下。

  「昨晚興隆棧那邊,結果如何?」

  「兩敗俱傷。」石中玉道:「對方死了三十一個人,我們這邊也只回來了一個樂師父。」

  羅老太爺心中一涼,但仍強持鎮定,指著地上那七具屍體道:「這都是從興隆客棧那邊搬回來的?」

  「不是。」石中玉道:「那樣做不僅危險,而且毫無意義,這七具屍首是在厚德巷一幢空屋中找到的。」

  「又是厚德巷!」羅老太爺像呻吟似的道:「那究竟是個什麼鬼地方?」

  石中玉轉向錢家兄弟道:「揭開罩布,讓老太爺看看清楚。」

  羅老太爺一眼望去,幾乎當場昏倒。

  因為他從左邊順著看過去,第一具入眼的屍體,便是他的那位七姨太太白玉嬌。

  第二具是如意棍古蒼松。

  第三具和第四具是兩名管事,白起文,白起武。這對兄弟是花酒堂的糧草管事,也是羅老太爺的小舅子,因為兩人正是七姨太太白玉嬌的兩名兄長。

  第五具和第六具是及時樂的兩名打手。

  第七具赫然竟是最後的一位天王七殺書生焦四海。

  羅老太爺終於明白大家如今齊集花酒大堂的原因了。

  已死去的,以及起不了多大作用的莊丁不算,如今花酒堂廳的這些人,便是花酒堂到目前為止,殘餘的全部力量!

  羅老太爺臉色蒼白,聲音也有點發抖:「這些……該死的傢伙……他們……他們……為什麼要去厚德巷……」

  石中玉當然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他不僅清楚古蒼松和白玉嬌跑去厚德巷的原因,而且可以說明為什麼屍體由「兩具」忽然增加到「七具」。

  他此時腰間配帶的那口刀,便是無名刀。

  七殺書生焦四海便是他試刀的第一個對象。那是一場很公平的戰鬥。七殺書生使用的一對判官筆,是百煉鋼所打造的,結果只是一個照面,一對判官筆便變成四小段廢鐵。

  七殺書生本人,也由一位七殺書生變成了兩位七殺書生。

  只要再將白布拉開少許,便不難看出地上這具屍體是由兩段湊起來的。

  七殺書生死的並不冤枉,無名刀出世,他已註定難逃這一劫。至少他要比無戒和尚幸運得多,他有過還手的機會,同時這一刀也不是從背後砍下來的。

  死得冤枉的是那兩名打手。

  他們本是屬於石中玉連看也不願多看一眼的小人物。他們致死的原因,乃是石中玉雖不願多看他們,他們卻多看了石中玉兩眼。

  如果他們不因好奇而開門張望,始終躺在床上睡覺,或是躲在床下發抖,以他們那麼健壯的體格,他們最少還可以多活三十年。

  白玉嬌的兩位兄長,由於白玉嬌的裙帶關係,占的是花酒堂裡油水最多的大肥缺。

  平時,他們一直是其他管事們羡慕的對象。

  這次,石中玉不肯放過他們兩兄弟,也是為了這兩重原因。

  殺這對兄弟是千面人魔下的手。

  事後,千面人魔搜查兩兄弟的臥室,除了銀票珠寶不算,單是黃金就抄出了五百多兩。

  這是以上七殺書生等五具屍體的由來。

  它們並不是全由厚德巷搬回來的。

  關於這一點,石中玉當然沒有提出詳細說明的必要。

  羅老太爺朝唐老夫子道:「夫子,你看這怎麼辦?」

  唐老夫子微閉著眼皮,緩緩道:「沒有關係,你的一切,石總管都替你安排好了。」

  羅老太爺惶然道:「我的什麼事替我安排好了?」

  「花酒堂目前雖說還留下不少人手,但這些人裡面,屬於你羅老太爺原有的班底已經沒有多少了。」

  石中玉道:「所以我們大家都瞭解你的心情,繼續留在花酒堂,你的心裡一定很難受。」

  羅老太爺一呆道:「你——你們,想趕老夫離開花酒堂?」

  「不是趕,是請。」石中玉微笑道:「我們知道你在熊耳山北麓洛甯有座莊院,那裡的財物收藏頗豐,以你現在這把年紀,其實也該享享清福了。」

  羅老太爺又朝向唐老夫子道:「你一一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做?這究竟是誰的主意?」

  唐老夫子抽了兩口煙,緩緩噴著煙霧道:「不管這是誰的主意,你都該謝謝出這個主意的人。」

  羅老太爺想大吼,但喉嚨裡卻像塞了一團爛泥:「花酒堂是我羅某人一手創起來的,如今有人要趕我出去,我還得感謝他?」

  唐老夫子點頭:「不錯,這正是你必須表示感謝的理由。因為對方至少還為你安排了一個去處,如果換了你老太爺當年的作風,你會怎麼樣來處理這件事?」

  他以指頭壓壓煙絲,淡淡接著道:「依老朽猜想,事後你能賞對方一口白皮棺材,就算是不錯的了。」

  羅老太爺啞口無言。

  這是實情。

  他過去的作為,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這位唐老夫子。今天如果易地而處,他羅老太爺的確沒有這份耐心。

  唐老夫子沒有說鍺,細想起來,他的確該感謝幕後這個出主意的人。

  這個人是誰?

  羅老太爺抬頭滿廳四下張望。

  他並不是在找那個主使的人。

  雖然他心裡仍存在著很多疑雲,但他已不難猜想到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無疑就是唐老夫子!

  這一點他沒有怨尤。

  要怨,他也只能怨自己。

  這位夫子在花酒堂,卻對江湖上發生的事瞭若指掌,且對各幫各派的人物和武功,頭頭是道,如數家珍,他憑的是什麼本領?

  難道真的「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

  說開了,這位唐老夫子其實自始就沒有隱瞞他的特殊身分,怪只怪他自己太糊塗,家裡養了老虎,還以為玩的是頭大貓。

  所以,他這時四下掃視,只是想發現是不是還有人同情他,或是願意跟他一起離開。

  結果,除了一位羅三爺,每個人都避開了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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