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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他反而賠笑道:「既然您老嫌這些妞兒稚嫩,那就轉去東廂試試手氣怎麼樣?」

  試手氣的地方,叫元寶廳,是一座獨立的院落。

  正堂大廳上設了三張長檯子,一台單雙,一台骰子,一台牌九。

  兩廂小房間裡,則是麻將和葉子戲局。

  魯老頭雖然是鄉巴佬,對賭博一道卻顯然並不外行。

  他擠在牌九賭臺上,剛開始時,下注極為謹慎。

  好像每押下一兩銀子,都要算算這兩銀子要合多少擔麥子。

  但被吃掉幾注之後,老傢伙冒火了。

  他下的注子漸漸大了起來。

  輸了不斷加注,偶爾贏一二把,注子則立即減少。

  這正是一般賭徒最常見的現象,也正是一般賭徒十賭九輸的原因。

  越贏膽越小,越輸火越大。

  前後不到半個時辰,四百六十兩銀子,一文不剩,全部泡湯!

  「不怕輸得苦,只怕斷了賭。」公雞一旁替魯老頭打氣:「怎麼樣,老伯,要不要再押一點翻本?」

  賭錢的目的,本來是想贏別人的錢,賭到最後目的變成只想翻本,也就夠慘的了。

  輸了四百六十兩,要不五百兩。

  五百兩銀子,該合多少擔麥子?

  魯老頭臉孔鐵青,一言不發,只是點頭。

  不一會兒另一個十字畫好,四百六十兩銀票又到了魯老頭手上。

  這第二個四百六十兩去得更快。

  不過,這一次公雞沒有開口。

  他怕出人命。

  魯老頭臉色實在太難看了。

  賭輸了鉅款,迫得尋短見的前例,在經營賭場的人來說,已屬屢見不鮮。

  這老傢伙連抵押的事情都怕讓兒媳婦們知道,如今一下輸掉了一千兩銀子,回去又如何向兒媳婦們交代。

  公雞的警覺心,立刻提高。

  魯老頭輸了銀子,與他無關,魯老頭尋死覓活,也與他無關,但他絕不能讓這老鬼死在大方客棧內。

  如果他阻攔不住,讓老鬼在客棧內翹了辮子,那跟他的關係就大了。

  他在這裡油水充足,生活舒適,他不希望這個金飯碗破在這個愣頭愣腦的鄉巴佬手上。

  魯老頭退出人堆子,像喝醉酒似的,跌跌絆絆的往外就跑。

  公雞緊緊跟在後面,一步不敢放鬆。

  令公雞夢想不到的是,魯老頭跑出院子,直奔大廳,穿過店堂,跨出大門,竟然就這樣一聲不響的跑掉了。

  公雞站在大門口,目送魯老頭背影遠去,一顆心才如石頭落地。

  「謝天謝地,現在你老鬼無論去跳河或吊頸子,都跟我公雞沒有絲毫關係了。」

  (四)

  夜幕緩垂。

  萬家燈火。

  大方客棧裡更熱鬧了。

  一個長相很老實,衣著也很老實,約莫二十五六歲的青年,慢慢的走進了大方客棧。

  這位藍衣青年儘管「貌不驚人」,言行舉止卻很「驚人」。

  接待他的夥計,湊巧就是那個公雞。

  他先吩咐公雞開了一間帶花廳的上房,並預付了五十兩銀子的房飯錢。

  公雞暗暗高興,日間在魯老頭身上刮了不少分成紅利,輪到快換了班,又碰上這樣一位真正大方的客人,看來他的確交上好運。

  藍衣青年道:「來桌翅席。」

  公雞道:「是。

  藍衣青年道:「汾酒三斤。」

  公雞道:「是。」

  「另外替我叫三個姑娘來。」

  「相公一次要叫三個姑娘?」

  「一個要會喝酒。」

  「是。」

  「一個要會唱曲子。」

  「是。」

  「另外的一個要摟起來熨貼舒服。」

  「是。」

  「三個都要長得漂亮動人,不許濫竿充數。」

  「是。」

  「酒菜要上快一點。」

  「是。」

  「姑娘來的時候,叫白泰山也來一下。」

  公雞呆住了。

  白泰山?

  他來大方客棧已經五六年,這麼多年來,他只聽人家喊他們當家的「白老闆」或是「白大爺」,聽到別人喊他們當家的本名,這還是第一次。

  如今這小子不僅連名帶姓一起叫,甚至連個請字也不用,豈非狂妄無禮之至。

  「相公認識我們當家的?」

  藍衣青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回答的是個大巴掌。

  這個巴掌清脆有聲,力道相當不輕。

  公雞捂著腫起的半邊臉頰,嚷道:「你——這位相公,怎麼不分青紅皂白,一出手就打人?」

  藍衣青年手一揮,又是一個巴掌。

  剛才是左頰,現在是右頰。

  公雞這次可學乖了,既不抗辯,也不叫嚷,掉頭就往外跑。

  他一口氣奔去裡院,找著白大爺,一五一十的訴說,方字三號上房來了一位什麼樣的客人,如何的蠻不講理,如何的給了他兩個大巴掌。

  白大爺聽完,站了起來道:「你們現在越來越會招待客人了。」

  劈劈!

  啪啪!

  公雞臉上,又被撲了四個大巴掌。

  「客人既然指名要找我姓白的,你們就該據實通報。」打過了他才告訴公雞挨打的理由:「不論對方如何囂張,或是另有居心,那都是我白某人的事。你他奶奶的算老幾,輪到你去盤問人家?」

  白泰山身材高大,人如其名,粗壯得像一座泰山。

  但這位白大老闆的心思卻比繡花針還要細。

  他能在龍蛇混雜的關洛道上主持這家大方客棧這麼多年不出一點紕漏,並不是人人都可以辦得到的。

  所以,當他跨進方字三號上房的花廳時,身後一共跟了四個人。

  三名如花似玉的姑娘,一名端著漆盤的夥計。

  盤子裡放的一盤四色冷盤,一壺汾酒。

  他一進花廳,便含笑抱拳道:「下人粗魯,适才多有冒犯,尚乞少俠海涵。」

  藍衣天使也起身還了一和,道:「白大爺襟懷如海,果然名不虛傳。」

  白泰山哈哈大笑道:「過獎,過獎。」

  藍衣青年道:「白大爺請坐。」

  白泰山微微躬腰道:「謝謝!」

  如果這時有個陌生人走進來,看到他們這種應付揖讓的情形,一定無法分辨他們到底誰是客人,誰是主人。

  兩人坐下,夥計即將冷盤和酒具排上桌子,同時帶著歉意賠笑道:「公子請先隨意喝點酒,正席馬上上桌。」

  兩個姑娘分旁坐下,另一個體態婀娜輕盈,肌膚白嫩,面目姣好,穿一套水綠色寧綢衫裙的姑娘,則飛著媚眼,風情萬種地靠去藍衣青年身邊。

  藍衣青年一點不客氣,兜腰一攬,便將那姑娘拉到膝蓋上,摟抱人懷。

  白泰山斟了兩杯酒,舉杯道:「少俠貴姓?」

  藍衣青年道:「敝姓賴。」

  白泰山道:「原來是賴少俠,久仰,久仰。來來,白某人敬賴少俠一杯。」

  藍衣少年騰出一隻手來,欣然舉杯道:「不敢當,我敬白大爺。」

  兩人對幹一杯之後,白大爺為藍衣少年介紹那三個姑娘。

  左邊一個叫芙蓉,酒量不錯。右邊一個叫百靈,擅唱小曲。

  被藍衣青年摟在懷裡的一個叫美柔,也是這兒身價最高,最走紅的雙嬌之一。

  正菜果然上得很快。

  白泰山道:「少俠是先跟芙蓉猜幾拳?還是先聽百靈伺候一段曲子?」

  藍衣青年道:「先來支曲子助助興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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