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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他忽然緩緩向這邊走過來兩三步,注視著丁谷道:「令師近來玉體如何?」

  宮瑤和老騷包聽了,都很意外。

  兩人原來是朋友?

  他們感到迷惑的是:除了丁谷的師門出身是個謎之外,丁谷其餘的一切,他們幾乎全都清楚,何以始終未聽丁谷向他們提起他有這樣一個朋友?

  還有一點便是:對方在問及丁谷師父安康與否時,語氣中毫無一個晚輩對長輩應有關切敬仰之憂,這種朋友,又算是哪一種朋友?

  丁谷神色不改,淡淡反問道:「兄台以前見過家師?」

  宮瑤和老騷包對望了一眼,兩人心底的疑問,同時獲得解答。

  兩人原來並不是朋友!

  從雙方簡短的對答上,不難想像:對方也許認識丁谷,甚至認識丁谷的師父;但在丁谷來說,他對這位棕衣青年,顯然相當陌生。

  棕衣青年沒有回答丁谷的問題,正像丁谷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一樣。

  他又朝丁谷凝視了片刻,忽然道:「對你老弟,我有個忠告,只怕你老弟聽不進去。」

  丁谷微笑道:「忠言逆耳,良藥苦口。聽不進的忠告,必定是很有益的忠告。無論聽得進聽不進,聽聽總無妨。」

  棕衣青年道:「你老弟應該常回歸來峰,少在關洛道上逛蕩。」

  宮瑤和老騷包忍不住又互望了一眼。

  歸來峰?

  丁谷來自歸來峰?

  歸來峰又是什麼地方?

  丁谷點頭道:「這個忠告很好。」

  棕衣青年道:「你老弟年紀還輕,遨遊江湖,來日方長,而你們師徒相聚的日子已經不多。」

  丁谷道:「謝謝關心。」

  棕衣青年道:「如你老弟是誠意聽勸,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

  丁谷道:「洗耳恭聽。」

  棕衣青年道:「那批東西,對你們師徒已無多大意義,你老弟最好別再想盡方法,還在那批東西上轉念頭。」

  丁谷道:「應該讓賢與兄台?」

  棕衣青年道:「天遺異寶,惟有德者居之,有能者獲之。」

  丁谷道:「換句話說,敝師徒之德能已不足與兄台相提並論?」

  棕衣青年道:「你老弟的氣候尚未形成,令師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老騷包越聽越冒火,忍不住抬頭瞪眼,怒聲道:「你這位弟台今年貴庚幾何,怎麼說起話來比我老騷包還要老三老四的?」

  一般江湖人物聽到「老騷包」三個字,縱不嚇得屎滾尿流,必也當場面無人色,而這位棕衣青年卻只當聽到的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一樣。

  他連望也沒望老騷包一眼,只冷冷回了一句:「你少開口!」

  這一下,宮瑤可惱了,她一拍桌子道:「你這人真是好沒來由,瞧你衣冠楚楚的,很像有點教養,怎麼說起話來如此沒有禮貌?」

  棕衣青年哂然一笑道:「你這位小姑娘不服氣是不是?」

  宮瑤道:「對!姑娘聽了很不服氣。你如再不走開,你家姑奶奶可就更要不客氣了!」

  棕衣青年一哦道:「好傢伙,冷面仙子的武學你得到了幾成不知道,冷面仙子的脾氣你倒是一絲不扣的全給染上的高足?」

  老騷包的火氣平息了。

  「揚州雙嬌」是過去武林中的「六奇」之一,宮瑤既是六奇之一冷面仙子的傳人,無論來文的還是來武的,相信這丫頭都吃不了虧,那就用不著他這個老頭子摻在裡頭湊熱鬧了。

  宮瑤霍地站了起來道:「你滾不滾?」

  棕衣青年紋風不動,傲然道:「不才樣樣精通,就只一樣不會。不會滾!」

  宮瑤冷笑道:「你家姑奶奶可以教給你!」

  她身形方剛一動,丁谷已然出手如風,一把扯住她的衣袖,笑著勸解道:「這裡是吃飯喝酒的地方,不是卷袖子動粗的地方,大家風度好一點,別叫別人看笑話。」

  棕衣青年點頭道:「你老弟氣量不錯,看在你老弟情分上,我也不想叫別人看笑話。」

  他雙拳一抱,額首為禮,從容轉身而去。

  丁谷沒有猜措,羅三爺要請的客人,果然就是這位棕衣青年。

  當這邊的口角告一段落之後,羅三爺立即起身離開座位,腰背弓得就像一隻被滾水燙過的蝦子。

  棕衣青年走過去,淡淡地道:「羅三爺?」

  「是。」

  「唐老夫子要你來的?」

  「是。」

  「有書函?」

  「是。」

  「拿來。」

  「是。」

  羅三爺雙手奉上一個大紅封套,棕衣青年接過去,從裡面抽出三張紙片。

  上面一張是信函,中間一張是聘書,最下面一張是銀票。

  棕衣青年將三張紙片隨便翻看了一下,即又放進原封套,順手塞人衣襟,點點頭道:「很好,咱們坐下喝一杯,你把花酒堂最近的情形,再說一遍。」

  他們說話的聲音雖不大,但居易樓不像一般酒樓那麼嘈雜,所以他們這一邊對兩人的舉動,仍然可以看得很清楚也聽得很清楚。

  同時棕衣青年對今天這檔子事,顯然也不怎麼忌諱。

  連追魂叟和冷面仙子的傳人他都不放在心上,他還會怕了誰?

  老騷包長長歎了口氣道:「你小子真有先見之明,今天這一頓果然吃得很愉快。」

  丁谷微笑道:「我說的話很少不兌現。」

  老騷包的酒杯剛剛端起,突又放了下來,沉臉道:「你小子有種,再風涼一句看看!」

  丁谷連忙抓起酒壺,為他加滿了酒,又朝宮瑤打了個招呼,笑道:「說話不行,喝酒總可以吧?來,禍是我惹的,我來敬兩位一杯,消消氣!」

  他自己幹了一杯,宮瑤沒有動,老騷包當然更不會理他。

  宮瑤靜靜地望著他道:「歸來峰是什麼地方?」

  丁谷道:「雷首十八峰之一。」

  宮瑤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丁谷道:「峰下便是天堂谷。」

  老騷包喃喃道:「雲老頭是個老怪物,你小子是個小怪物,我早就料到你們這一老一小,可能突然是一窩裡孵出來的……」

  宮瑤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突然閃起了亮光,而粉頰上卻同時浮起兩朵紅雲。

  「那天,在彭麻子茶樓我就猜——」她好像忍下了很多話,忽然改口低聲道:「關於今師的健康情形,那個傢伙說的都是實話?」

  丁谷點點頭,端起酒來,喝了一口,同時輕輕歎了口氣。

  「既然令師需人照顧,你為什麼不回去?」

  「你說呢?」丁谷苦笑道:「你看我像不像是耽于遊樂,而置多病恩師於不顧的那種人?」

  「這裡面有隱情?」

  「一言難盡,只有包老及令師也許清楚家師的為人。」

  「這是令師的意思?」

  「他老人家堅持,那批寶物流入江湖,早晚必會引起一場浩劫,如何善於疏導,力求減少禍害,乃無憂門義不容辭的責任。」

  「昨天夜裡,你有機會收回這批寶物,你為什麼狠不下心腸向那女人追逼?」

  「這並不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方法。」

  「什麼才是好辦法?」

  「還是先前那個老主意。」丁谷笑了笑,道:「讓想得到它的人得到它,讓想爭取它的人繼續爭取。」

  「我們這一夥人,則從旁作壁上觀?」

  「不錯,就像看一場毬戲。」丁谷又笑了一下道:「不過,我們也並不是完全沒有事情做。」

  「我們做什麼?」

  「監視著他們不許將毬踢出場外,如果有人竟然犯規,我們得負責再把它抬回來。」

  「讓他們繼續踢?」

  「對。」

  「直到他們一個個精疲力竭,完全累倒為止?」

  「全對!」

  宮瑤眨眨眼皮,又問道:「我可不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

  「問十個也沒有關係。」

  宮瑤說這些時,聲音本來就很低,這時又壓低了一些道:「人家對你們師徒各方面如此清楚,你難道一點也想不起這廝是何來路?」

  丁谷稍稍遲疑了一下,微笑道:「等回去之後,我們再談這個問題行不行?」

  宮瑤道:「為什麼不能現在談?」

  丁谷笑道:「因為這兒是吃飯喝酒的地方,不是卷袖子動粗的地方。」

  宮瑤皺眉道:「怪不得包老時時要罵你,你能不能放正經些?」

  丁谷笑道:「這都是你剛才沒有喝下那杯酒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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