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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每個人都吃得眼睛發亮,臉上冒油。只有如意棍古蒼松意味索然,隨便扒了半碗飯,便想起身離去。

  就在這時候,餐廳中忽然出現一個人。

  看到這個人,如意棍古蒼松不禁又坐回原位。

  來的是大總管沙如塔。

  沙如塔手上拿著一個沉甸甸的大紅封套,笑吟吟的朝長桌這邊走了過來。

  大家一看到那個大封套,頓時都收起了笑容,同時一齊把眼光都移向不該看去的地方。

  因為每個人都清楚這位大總管突然光臨的原因。

  沙如塔微微欠身,滿臉堆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得很,兄弟今晚恰巧有點私事,不知哪位老哥能幫個忙,咳咳……」

  花臉惡客段金第一個望著天花板道:「真是不巧得很,我跟西門老兒已約好要下幾盤棋,否則倒也不算什麼。」

  五毒叟西門長空連忙接著道:「是的,這是幾天前就約好的,這幾盤棋無論如何非下不可。」

  穿心鏢花如玉道:「小弟今晚有個不能公開的約會,小弟的毛病,大家是知道的。哈哈哈哈。」

  五花和尚了緣起身道:「你們坐坐,酒家得去看看洒家的鴨屁股炸好了沒有。」

  千面魔樂山水跟著起身道:「我去解個小便……」

  如意棍古蒼松忽然伸手接下那個紅封套道:「沒有關係,今夜我代一下就是了。」

  沙如塔深打一躬,道:「謝謝蒼松兄,謝謝,謝謝。」

  他一連說了三聲「謝謝」,似乎尚不足表達他心中的感激之意。

  古蒼松只是淡淡的一擺手,表示不算什麼。

  其實,他此刻心中的感激之情,比對方至少要濃一千倍一萬倍。這個他剛剛還想一棍砸爛他腦袋的傢伙,如今他感激得幾乎要爬下去吻他的腳。

  (三)

  賈拐子是黃昏時分走出花酒堂的。

  自從賈記賭坊被灰鼠幫接收以後,這位賈拐子就像一位被無故褫奪了兵權的大將軍,終日顯得有些落落寡歡,人也好像憔懷了不少。

  他每天這個時候,都要走去離花酒堂不遠的一家小酒店裡,點幾個萊,喝個八九分醉,然後才踉踉蹌蹌、一拐一拐的摸回花酒堂。

  他在花酒堂是管事級以上的人物,要吃什麼喝什麼,可說是應有盡有,但他卻好像只有泡在小酒店裡才喝得痛快,才能解悶消愁。

  他這種生活方式,門丁們已經看慣了。

  如果有一天,這位賈拐子出門後一去不返,他們也絕不會感覺奇怪。

  因為他們認為他這樣喝下去,總有一天會醉死的。

  小酒店的老闆姓朱,一目失明,所以大家都喊他朱瞎子。

  不知道是否「同殘」相憐的關係,朱瞎子招待賈拐子,明顯的要比招待別人親切得多。

  普通客人喝酒,都在店堂裡喝,只有賈拐子才可以享用店裡後面的一個房間。

  「還是老樣子,兩斤牛肉,一隻雞,五斤酒?」

  「今天想換換口味。」

  朱瞎子點點頭,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賈拐子說想換換口味,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話,但從朱瞎子的表情看來,竟好像他聽到的是某種約定的暗號。

  「那麼就以臘腸、風雞、熏魚、口條,外加蒜泥薑絲,來個大拼盤如何?」

  「好。」

  「酒照舊?」

  「好。」

  酒菜很快就送進來了。

  賈拐子今天吃得也很快。

  本來這樣一份酒菜,他至少要消磨到起更,今天他竟在半個時辰之內,把酒菜全裝進了肚皮。

  進門時未瞎子好像並沒有會錯意,今晚的情形,的確有點不一樣。

  以往喝下五斤酒的賈拐子,臉會紅得像只熟蟹殼;今天他除了嘴巴裡有酒味之外,臉上竟然看不出絲毫酒意來。

  然而,更令人意外的,他竟把這個小房間當成了自己的臥室一樣,很熟悉的從一張堆滿什物的木桌底下,順手拉出一隻竹籃,掀開一層油布,從籃子裡取出一雙布襪,一雙布鞋,一件夾袍,一頂瓜緞帽,一隻花瓷鼻煙壺,一面銅鏡,一盒膠膏,兩撇假鬍子。

  他以極為靈巧的手法,很快的便將自己扮成了一名事業上看來很有點成就的中年生意人。

  房門忽然被推開一道縫,朱瞎子那只獨眼在門縫閃爍:「賈爺要走了?」

  「要走了。」

  「今晚不回去?」

  「不回去。」

  「萬一有人問起來,話怎麼回法?」

  「就說賈爺喝了點酒,興致很好,大概找娘們去了。」

  朱瞎子眼睛又露出會心的笑容,然後脖子一縮,那只眼睛不見了。

  賈拐子改裝穿著完畢,這才曲起右手五指,後前額往後一抹,撕下一層頭皮,露出一個光禿禿帶疤的頭頂,另外套上一副油滑烏亮的假髮,戴上瓜皮帽。

  他是從後門走出去的。

  他的拐杖留在房間內。

  他的步伐平穩、堅定有力。

  他並不是一個拐子。

  他也沒有騙人,他一直都承認他是「假拐子」;別人硬把真假的「假」讀作「賈」,喊他「賈拐子」,那不是他的錯。

  他本來就是個假拐子。

  假拐子。

  真癩子!

  假拐子跟朱瞎子交代的,也是真話。

  他今夜不回去,的確是為了找女人。

  他去的地方是「及時樂」,他找的女人叫「惜春」。

  惜春是個蘭字型大小的姑娘。

  她住夜的夜渡資是紋銀一百五十兩,端茶盤、果點、酒菜、小費、打賞等等尚不計算在內。

  假拐子顯然已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他一走出萬花廳,就被兩名龜奴像接財神似的,一路領去惜春的閨房。

  「梅」「蘭」兩級的姑娘,生意似乎不太好。

  茶盤端上來,假拐子放下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淡淡道:「底下的排場通通免了,大爺累得很,想早點休息。」

  當那個拄著拐杖的駝背老漢走進小茶館時,茶博士迎上去招呼道:「小錢來了一下又走了,他說已跟您老約好,今晚一定要在這裡碰頭,他去辦點事情,等會兒就回來。」

  老漢無可無不可地笑笑道:「沒有關係,老漢先看別人下幾盤,慢慢的等著他就是了。」

  無星、無月。

  無雨、無風。

  二更。

  黑暗籠罩大地,整座花酒堂都似已沉沉進入睡鄉。

  有人進入睡鄉,也有人在進入睡鄉之前正在進行著一種原始的娛樂。

  古蒼松和白玉嬌便是其中的一對。

  古蒼松今夜顯得特別興奮。

  特別興奮也特別賣力。

  他知道白玉嬌不是一個容易征服的女人。

  能征服一個不容易征服的女人,對某些男人來說,那是一種至高無上至美無情的享受;它會為一個男人帶來信心和勇氣;它會使一個男人感覺自己像個降獅伏虎的大英雄。

  古蒼松就是一個喜歡這種享受的男人。

  這種享受已經開始。

  抑制性的喘息和呻吟,像層浪湧疊,升高再升高,最後一道巨浪,終於從極限的峰巔陡然滑落,然後是一股帶著震動的氾濫的交換……

  干戈終於化為玉帛。

  慘烈的白刃戰雖已結束,但他們仍然保持著剛開始時的姿勢。

  回味也是一種享受。

  白玉嬌在黑暗中不知躺了多久,才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輕輕一歎道:「不對啊!今晚上怎麼會又是你?」

  古蒼松將嘴巴藏在她的耳根下,得意地吃吃一笑道:「今晚上是臨時代理。」

  「代理誰?」

  「一個特級大呆瓜。」

  「沙如塔?」

  「我說的呆瓜,當然只有一個。」

  「他為什麼要找人代理?」

  「他說有點私事不得分身。」

  「什麼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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