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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金鬍子的話,就像錐子一樣,錐穿了他的心;他一直認為自己英俊瀟灑文武全才,對女人很有一套。

  如果他對一個女人表示好感,他始終覺得那是一種施捨,一種思惠。

  如今居然有一個女人將他視為糟粕,那是他萬萬無法忍受的。

  他寧可死,也不能承受這種自尊心的損害。

  只是,時不我遇,他已無法表達他的憤慨;他感覺到全身真氣已在慢慢渙散。

  他知道他已死定了,他不願老傢伙還有活下來的機會。

  於是,他拼提最後一口真氣,迅速拔出屠魂刀,又迅速地插了進去。

  拔出刀子的傷口,血如亂箭般噴出,噴了他一頭一臉,他沒有去抹,卻問了一句很笨很笨的話:「你這個老匹夫,你為什麼要聽她的話?」

  金鬍子氣若遊絲,聽得這一問,臉上居然浮起一個蒼白的微笑。

  他呻吟似地笑著道:「因為老夫也不歡喜你。」

  這是他最後的一句話,也是他這一生中最得意的一句話。

  然後,他就帶著一種滿足的神情,慢慢地倒了下去。

  鬥鼠三號也慢慢地鬆開手,慢慢地倒了下去,他臉上的神情很痛苦,他的確比金鬍子死得還要可憐。

  就在這時候,一個千嬌百媚,能迷死人的女人忽然悄悄地走了進來。

  她望望兩具屍體,輕歎道:「可憐,可憐,老的想毒死小的,小的發覺了,又殺死了老的,唉唉,黑道上的人物,就是這麼不講義氣。」

  她眼珠子轉了幾轉,忽又微笑道:「那個羅老頭如果聽說金鬍子想跟奴家睡覺,被奴家以一石兩鳥之計,要老的先去掉小的,作為交換條件,結果老小雙雙中算,不曉得老頭子會歡喜成什麼樣子。這種現成的功勞,不撿豈非可惜?」

  她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了,輕巧得像是連塵埃都沒有帶走一小粒。

  茅屋前面有幾棵白楊柳,這時其中的一棵白楊柳,樹幹突然一分為二。

  一名英挺的黑衣夜行人,木立於淒風苦雨中,凝望著胡娘子于夜色中逐漸淡溶的背影,喃喃自語:「這女人到底是哪一邊的人?她到底在幫誰的忙?」

  (三)

  短短一夜之間,多事的洛陽,又出了兩件大事情。

  第一件事是:花酒堂八大名殺手之一的無形刀陰森,居然繼蔡家兄弟之後,又死在太原四義老四黑豹秦世偉的長短刀下!

  無形刀陰森身首分家,死得竟比蔡家兄弟還要慘。

  事後,根據黑豹的長短刀都留在現場看來,可以推想這位黑豹本人一定也受傷不輕。

  這位受傷的黑豹,如今哪裡去了?

  不過,不論受傷的黑豹去向如何,太原四義的聲望,無疑已因這一戰而大大提高。

  第二件事是:灰鼠幫瘟鼠八號長老金鬍子,竟跟幫中一名三號鬥鼠發生火拼慘劇。

  現場的情況很明顯,一定是金鬍子想毒死三號鬥鼠,結果事機不密,被三號鬥鼠識破了,反而趁其不備,給了他兩刀!

  令人意外的是,收屍的人,無意中從三號鬥鼠臉上揭下一張人皮面具,赫然發現這位三號鬥鼠竟是武林八大名公子中的楚天遙!

  楚天遙在武林八大名公子中排名第六,是位有名的風流公子。

  楚家是江南有名的武林望族,八個月前,這位楚公子突然失蹤不見,楚家派人四處查訪,始終音訊奮然,誰也沒想到,這位楚公子原來已悄然投入了灰鼠幫!

  當這兩件消息,做成完整的報告,傳到羅老太爺耳中時,羅老太爺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既不為失去無形刀陰森這樣一員虎將而傷心,也並未因為灰鼠幫一下去掉兩位長老、堂主級的人員而感到高興。

  這位花酒堂的主人,他目前全部的心力,無疑都凝聚另一個更煩人的焦點上。

  「花酒堂裡有了奸細?」

  只須細細的想一想,便知道大總管沙如塔的報告決非有意聳人聽聞。

  花酒堂裡,的的確確出了奸細。

  最明顯的事實便是,花酒堂方面每次擬定一項策略,很快地就會洩露出去。

  像這一次,黑刀幫接管「及時樂」,灰鼠幫接管「賈記賭坊」,如果不是出了內奸,讓對方看透花酒堂方面將作重大的讓步,對方又怎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進行虎掠鯨吞?

  可是,這名奸細,究竟是誰呢?

  這是個無人能夠回答的問題。

  羅老太爺一直想以秘密的方式,暗中加以調查,但卻不知道如何著手。

  花酒堂的人數太多了。

  四天王,八殺手,三位總管,七名管事,胡娘子,賈拐子,七位姨太太,四十二名貼身丫頭,甚至連他最信任的唐老夫子,都無法排除於嫌疑之外。

  而這一點,也正是他最感苦惱的地方。

  因為他如今幾乎連一個打商量的人也沒有了。

  沙如塔忠告過他,除非抓到真憑實據,千萬妄動不得。因為那樣一來,不僅無法逮住正主兒,反會引起人人離心的反效果。

  如果花酒堂中,上上下下,彼此猜忌,人人寢難安,到時候不須敵人動手,花酒堂也完了。

  他姓羅的受得起這種打擊?

  狗肉只剩下半鍋,昨天剩下來的。

  懂得吃狗肉的大行家,都知道一件事,剛燒好的狗肉固然美味可口,如果重燉一次,味道無疑會更香更妙,就連肉湯也會更調更鮮。

  大家面前都放著一堆剝好的生蒜瓣,以及一小碗醉八仙。

  肉鍋離開火灶,尚未端上桌子,老騷包就已抓起筷子,兩眼瞪得圓滾滾的,像是勇敢的戰士握著利刃等著衝鋒肉搏。

  但他嘴裡卻在不停地嘀咕:「我們他媽的命苦,只能撿人家吃剩下來的……」

  丁谷立即賠笑道:「我已吩咐大頭另外弄了兩樣菜,那是專為前輩準備的,剩肉我們吃。」

  老騷包扭轉頭來道:「我們一年雖然見不上幾次面,老夫的脾氣,你小子倒是摸得透透的,嗯?」

  丁谷笑道:「大家今天到洛陽來,我浪子算是主人,如果連客人的飲食習慣都不瞭解,這個主人如何招待?」

  老騷包重重哼了一聲道:「只可惜老夫有個毛病,你小子還沒有摸清楚。」

  丁谷道:「哦?」

  老騷包板著面孔道:「老夫碰上不如意的事情,就會生氣;老夫生氣的時候,就會專做一些平時不願做的事——吃東西也是一樣。」

  他拈起一顆蒜瓣,又接著道:「所以,這半鍋剩肉,你們最好都別動筷子。」

  他幾乎不等把話說完,便從鍋中挾起一塊熱騰騰香噴噴的腿肉,和著蒜瓣,塞進嘴裡。

  吳大頭第一個忍不住笑了起來。

  老騷包道:「小混蛋,你小心點。」

  他這句話說完,又是兩大塊肉,一大口酒。

  丁谷笑道:「慢慢來,別嗆著了。這半鍋肉,少說點也有八九十來斤。你就是吃到明天這個時候,也不一定能吃得完。」

  老騷包道:「子曰:食不語。吃東西的時候,你少講話。」

  戰公子坐在桌子的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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