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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根年幼無知,情有可原,他做爺爺的,年紀一大把,竟跟著瞎哄,豈非笑話之至了?

  青龍鎮的拾美郎,心腸慈軟,樂於助人,那是人所共知的事實,但拾美郎畢竟只是個人間俠士,而不是個無所不能的大羅神仙。

  他一向救助的,是「人」不是「狗」;退一步說,就算他不想讓任何一個求助於他的人失望,他又憑什麼本領去救活一條筋斷骨碎的小黃狗?

  但是,張三爹對別人的閒言閒語一概置之不理。

  他對那條小黃狗其實也沒有多大好感。他關心的是他的孫子,孫子疼愛那條小黃狗,他只是愛屋及烏。

  在青龍鎮要找拾美郎,當然是容易得很。

  不過,張家祖孫的運氣,似乎差了點,當那位張三老爹在焦大麻子燒鹵店,找到拾美郎時,拾美郎業已酩酊大醉。

  第一個擋駕的人是焦大麻子。

  焦大麻子認為,青龍鎮附近一帶,野狗成群,到處可見,一次死掉十條八條,也不見得就會絕種。

  溺愛護短到了這種程度,實在不成話。

  所以,他反對張三老爹去打擾拾美郎。

  張三老爹則堅稱,這是救人不是救狗,他只有這個孫子,小狗死了,他的孫子一定是活不成了。

  因此,他一定要見拾美郎,當面就說個清楚,除非拾美郎親自回絕了他,否則他不會死了這條心。

  兩人正爭執間,拾美郎突然打著呵欠站起身來。

  他走去門外,仔細察看了小狗的傷勢,然後便將小狗抱入懷中。

  「這條小狗要開刀、敷紮、服藥,短期之內好不了,你們用不著在這裡等。」

  他對那祖孫倆說:「十天之後,我會把這條小狗替你們送回去。」

  十多天后,拾美郎完成了他的諾言。

  他把一條活蹦活跳的小黃狗送回了張家莊。張家一家老小尚未來得及道謝,他已含笑揮手,揚長而去。

  事後鎮上有人提起這件事,依然有人懷疑,拾美郎那次送回張家莊的小黃狗,究竟是原來斷腿的那條,抑或是另外換了一條?

  荷鋤老農護送農婦去青龍鎮找拾美郎的那一天,因為時間已晚,拾美郎已經喝完了酒,離開焦大麻子的燒鹵店。

  在青龍鎮上,拾美郎雖然是家喻戶曉的人物,但這位拾美郎每天的落腳之處,卻很少有人弄得清楚。

  冬天,鎮後的土地廟,是他光顧得最多的地方。

  至於春夏秋三季,就很難說了。

  劉家宗祠前面的大青石,陳瞎子屋後的老槐樹頂,蔡秀才家的厚圍牆,都可能成為這位浪子最舒適的臥床。

  當然,有些時候,他也會去朱大頭的小賭場,或者是宋大娘的窯子裡混個通宵,或是突然離開青龍鎮,走得不知去向。

  荷鋤老農這下為難了。

  他雖然熱心助人,但本身並沒有幫助別人的能力,如果找不到拾美郎,他們這一晚的食宿如何打發?

  焦大麻子性格耿直剛強,很早以前就被青龍鎮上的人視為是個「最可怕的仇人,最好的朋友」。

  自從三年前,失蹤了十二年的孤兒拾美郎,重新回到青龍鎮後,這位燒鹵店的老闆,似乎受了拾美郎的感染,益發善惡分明,令人又敬又懼這些年來,拾美郎天天到他這裡來喝酒,很明顯的,並不是貪圖他焦大麻子的酒菜精美,而只是為了彼此間臭味相投,有個聊得來的對象而已。

  所以,當焦大麻子從神色上看出荷鋤老農的困窘心境之後,立即以明晃晃的切肉尖刀,在切肉砧板上重重敲了幾下,同時大聲吼道:「嗨!小癩子他媽,你出來一下!」

  瘦瘦黃黃的焦大娘子出來了。

  她眨著眼睛,滿臉惶恐之色.像只站在屋頂上,對著下麵曬穀場想飛下去又有顧忌的小麻雀。

  「他們是來找那個小混蛋的。」焦大麻子的切肉刀在空中劃了一道弧:「那個小混蛋不曉得瘋到哪裡去了,你帶這位娘子去後面安頓,先弄點吃喝的,再收拾一個鋪位,這位老人家由我來接待安排。」

  第二天一早,焦大麻子便在宋大娘的窯子裡找到拾美郎。

  拾美郎聞訊後,立郎跟著焦大麻子趕來燒鹵店。

  他問了農婦的住址,以及她丈夫的姓氏,稍稍沉吟一下,然後便吩咐農婦在焦大麻子這兒再多住一天。

  第三天,農婦回家,像走進一個不可思議的夢境。

  田地、房屋,都贖回來了。

  好賭的丈夫,衣帽一新,容光煥發,帶著又興奮又慚愧神情,遠遠地恭迎著她,像過年似的,屋簷下還掛著一串長長的鞭炮。

  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又像奇跡似的建立起來了。

  這個奇跡,是拾美郎於短短一夜之間完成的。

  拾美郎究竟使用的是什麼方法,這是一個永遠無法破解的謎,大家只知道,那個好賭的丈夫,從此以後便未再碰過任何賭具。

  青龍鎮上的人,大部份都不喜歡跟脾氣剛強,出言粗魯的焦大麻子打交道。

  而這些不喜歡跟焦大麻子打交道的人,卻又偏偏無法忘情于焦大麻子的燒鹵手藝。他們想出來的法子是,由兒孫出面,買回家去吃。

  所以,焦大麻子每天賣出的燒鹵,雖然經常都是別家的三倍到五倍,而店裡卻經常坐不到三兩個客人。

  這些經常光顧的少數食客中,來得最勤的,便是拾美郎。

  拾美郎跟焦大麻子之間,彼此經常都擁有兩套稱呼。

  大家在情緒好的時候,是「麻哥」對「老弟」的稱呼,否則便是「麻球」對「小子」了。

  太陽快下出了,焦大麻子燒鹵店裡,又只剩下拾美郎一名食客。

  焦大麻子在打發了一名替爺爺買半斤鹵豬頭肉,加六塊五香豆腐乾的小女孩子後,開始伸手摸向壁洞中的那把缺嘴茶壺。

  這表示,他今天的營業已近尾聲了。

  拾美郎喝一口酒,正在慢慢的嚼著一片臘腸。

  他抬頭望著喝茶的焦大麻子道:「麻哥,你這間燒鹵店開了多久了?」

  焦大麻子道:「那麼久了,誰記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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