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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高大爺沉吟道:「沒有關係,我在隔壁開了房間,你可以先去隔壁住,等夜深人靜之後,我叫張管事移出去扔掉就是了。」

  高大爺經過幾天來的提心吊膽,至此總算獲得了一個喘息的機會。

  現在,一切已成過去,天狼會也好,七殺手也好,無論外面問成什麼樣子,都跟他高敬如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已不再是七雄老大,甚至不再姓高。如今,他只是一個平凡而多餘的無名老人,過著平凡的生活,享受平凡的樂趣。

  雖然這是一個值得慶賀的夜晚,但他仍不敢過分鋪張。

  他只向店家要了兩大壺酒,一包內萊,一鍋稀粥,等夥計離去後,才叫來張金牛,關上房門,一方面為自己壓驚,一方面也為了向這位惟一的忠心的部屬聊表謝意。

  酒不是好酒,菜也不是好菜,但在今晚的高大爺來說,這卻幾乎是他有生以來最美好的一頓。

  因為這種粗劣的酒食,正象徵著一個新的開始。

  過去,當他有無數產業,婢僕如雲,姬妾成群,在關洛道上一呼百諾的時候,他像是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山坡上,成天只是想著如何才能爬得更快,升得更高。

  為了達成這一願望,他不惜犧牲,不擇手段,但結果總好像進境有限,總覺得自己的努力似乎還不夠。

  他永遠以為,以他高敬如已擁有的基礎,他的成就還應該更輝煌。

  而今晚,他只剩下一妾一僕,以及有限的一箱財物,他卻感到了一種無比的滿足。

  這種改變是可喜的。

  高大爺並不知道,每一個劫後餘生的人,由於欲望遽降,都會產生這種心情,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胸好像突然豁達了起來。

  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由於心境之轉移,燈下的愛妾,在他眼中,也仿佛比平日更顯得溫柔嬌媚,管事張金牛那張帶疤的紅臉,當然也變得更為忠誠淳樸得多。

  壺酒很快地便喝光了,但高大爺仍然沒有一絲醉意。

  一個人心情愉快時,是不容易喝醉的。

  巧姐要他少喝點,早點上床休息,但高大爺不肯,堅持要喝一個痛快。

  巧姐只好繼續添酒。

  其實,以高大爺的酒量,這兩壺酒,就是高大爺一個人喝下,也不算什麼。何況有她跟張金牛陪著喝,高大爺根本就沒有喝多少。

  高大爺向張金牛舉杯道:「金牛,這一杯,我敬你!喝完這一壺,你去辦事。難得你跟我這麼多年,始終一片赤誠,我高某人不管如何落魄,今後絕不會虧待了你小老弟就是。」

  這是高大爺第一次以小老弟稱呼一名部屬,張金牛受寵若驚,慌忙端起酒杯道:「老爺子折殺小人了,這一杯祝老爺子福壽康泰!」

  他說完,搶先幹了杯。高大爺很高興,微微一笑,也舉杯一飲而盡。

  巧姐皺眉道:「你們慢點喝不行?幹嘛要喝這麼急?」

  高大爺笑道:「你添你的酒,別管我們,這種滲水的燒酒,根本沒勁頭。」

  巧姐只好又替兩人各添一杯。

  張金牛舉杯道:「小人量淺,只能隨意,這一杯祝老爺——」

  他話還沒有說完,高大爺忽然打了個呵道:「奇怪!怎麼有點瞌睡起來了?」

  巧姐道:「有什麼奇怪?你不想你已熬了多少個通宵?今天趕了多少路?就是鐵打的,也撐不住啊。」

  高大爺身子晃了幾下,突然瞪大眼睛道:「賤人……你……你……在第二壺……壺酒裡……做……做了手腳?」

  巧姐像游魚似的,一下滑離了座位。

  事實上她這份小心是多餘的。

  高大爺語氣雖然嚴厲,兩眼雖然瞪得又圓又大,但臉色已泛起一片薑黃,眼光也變得散漫呆滯,根本欲振無力。

  他雙手撐著桌面,想要站起來,但只離座數寸,便又跌坐下去。

  「金牛……快拿……」

  他大概忽然想到張金牛也跟他喝的是同一壺酒,急忙提氣強忍著扭頭朝張金牛望過去。

  這一望之下,高大爺一切都明白了。

  張金牛好端端地坐在那裡,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這支匕首顯然只是一種補救工具。

  只要藥效靈驗,它是不會沾血的。

  高大爺受了這一意外的刺激,如迴光返照,精神突然振作起來。

  他喘息著道:「你們原來早有了好情?」

  張金牛只是冷笑。

  高大爺又道:「這樣說來,花狼也是你們有意害死的了?」

  張金牛仍然一聲不吭。

  高大爺問了兩句話。好像又支撐不住了,但他仍吃力地轉過頭去,再向巧姐問道:「他只是個奴才,他哪點值得你這樣做?」

  巧姐看出已無危險,膽子也壯多了,冷笑著回答道:「他沒有七個老婆,也比你年輕得多。」

  高大爺切齒道:「婊子就是婊子!」

  這是他最後的一句話。也是很實在的一句話,只可惜他想通得太遲了。

  假如黃泉路上沒有岔道,這位金蜈蚣一定很快地就會趕上老家人高忠。

  他答應高忠的紙錢,一張也沒有燒。屆時主僕見面,不知這位講信守的高大爺,將拿什麼向那位屈死的老家人交代?

  巧姐靠門站著,張金牛坐在桌旁,兩人呆呆地望著地上的高大爺,臉色都很難看。

  做虧心事,全憑一鼓作氣。

  等事情辦成了,這股氣泄了,那才是一個人真正感到緊張和害怕的時候。

  如今房中這一對男女,心情便是如此。

  也不知過去多久,才見巧姐怯生生地抬頭問道:「你車子是不是已經備好了?」

  「是的,已備好多時了!」

  巧姐的一張臉孔,突然變了顏色。

  因為回答她這句話的人,並不是張金牛。

  聲音來自房門外。

  如冰一般硬。

  如冰一般冷。

  張金牛突然跳身而起,就像他坐的那張凳子上,突然冒出了一根尖釘子。

  這位張老大的反應的確快。

  只可惜他一跳起來,就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

  他渾身一軟,又坐了下去。

  但巧姐並不知道來的這人是誰,她一邊向床後縮著身子,一邊朝張金牛比著手式,意思要張金牛以對付花狼的手段去對付外面這位不速之客。

  張金牛像個泄了氣的球,軟癱在凳子上,一張面孔已比地上的高大爺好看不了多少。

  巧姐不明就裡,低低催促道:「快出去啊!你難道是個死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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