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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另一個原因是,高大爺雄踞關洛多年,財厚勢大,基礎穩固,在各大門派人才凋零的今天,若想一下拔倒這位金蜈蚣,顯然還沒有哪一門派具有這份力量。

  高大爺一天不倒下去,高大爺就是高大爺!誰要跟高大爺為難,就等於跟自己過不去!

  如果把他們的立場說得更簡單一點:他們目前是在靜觀待變,可進則進,可退則退,一切以維護本身的利益為前提,決不意氣用事!

  花六爺就不同了。

  從這位花六爺一身華麗的衣著上,誰都可以看出這位花六爺是個相當講究顏面的人。

  但是,昨天在萬花樓,高大爺也沒有給他顏面。

  高大爺替艾四爺代墊一萬五千兩銀子的賠款,而不作任何說明,這無異當眾給了他一個火辣辣的大巴掌。

  但在當時,他只有忍受。

  因為他非常清楚他們這位老大的心胸,如果他一定要當場爭回顏面,胡三鬍子便是一面鏡子,結果只有自討無趣。

  所以,今天這一場火,在這位花六爺來說,無疑是一顆消痰化氣丸。

  他從火場回來,一路上不斷於心底暗暗冷笑:「哼哼!你高敬如這下慢慢去神氣吧!你不是一心偏向艾四結巴子麼?我倒著艾四結巴子這次能幫你多少忙。嘿嘿嘿!先是一口棺材,如今又是一把大火,這兩樁事情,若是沒有一個交代,看你這條金蜈蚣在關洛道上還能風光多久!」

  第二個覺得這場火燒得痛快的是巫五爺!

  花六爺對高大爺不滿,只是起因于一時之氣憤;在關洛七雄之間,倘若要找一個真正懷恨高大爺的人,無疑便是這位巫五爺!

  丁二爺負債,至少有一半原因要怪丁二爺本身不爭氣。

  那也就是說:他丁二爺分得的地盤並不小,地段也不差。怪只怪他丁二爺自己聲望不夠,沒有能力好好地經營,卻又喜歡擺空場面,手底下人才雖多,便盡是庸碌之輩,在食口浩繁,人不敷出的情況下,時日一久,自然要難以為繼。

  他巫五爺呢?完全相反。

  除了必要的開銷外,他可說從沒有胡亂花過一分銀子。

  然而,受了地盤上的限制,無論他如何奮發圖強,也始終扭不轉這種先天上的劣勢。

  其他的兄弟們,一擲千金無吝嗇,去年年底,他殺害一名姓馬的過路商人,為的竟只是區區一百多兩銀子。

  堂堂關洛七雄中的巫五爺,竟然會做出這種類似剪徑毛賊的勾當,要是說出來,誰會相信?

  這只不過是無數辛酸的事例之一。

  這些年來,他頂著一個虛名,實際上過的生活,幾乎還不如別人手底下的一名管事。

  這都是誰造成的?

  一個人。

  高敬如!

  所以,當他隨從奔赴火場,眼看著,「火焰熊熊狂卷」,這位巫五爺心頭真是有著一股說不出的快意!

  巫五爺住的是狀元客棧,第二進西偏院。

  除了鬼斧桑元,他這次只帶來兩名隨從。兩人一個叫酒罐子老丁,一個叫八條腿老淩,這兩人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部屬。

  這兩人除了一片耿耿忠心可說一元可取。

  他這次別的人不帶,而帶上這樣兩個庸庸碌碌的角色,事實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因為這兩個人跟隨他最久,只有這種共過患難的老部屬,才能跟著他一起過克勤克儉的生活——才不會把他寒酸的景況張揚出去!

  巫五爺剛跨進院門時,老丁和老淩分別提著一盞燈籠,笑眯眯地從廂房裡走了出來。

  外面發生的事,他們當然早聽到了;以他們跟隨巫五爺的時間來說,他們自然清楚他們主人跟高大爺之間相處的情形。

  八條腿老淩快步過去輕輕閂上院門,酒罐子老丁悄悄湊過來低聲說道:「小的們已經備好酒菜,老爺子跟桑師父今晚該好好的醉一下了!」

  巫五爺但笑不語,在這種老部屬面前,他當然用不著隱瞞他的心事。

  屋子裡一張四方桌兒上,酒菜果然已經擺好,兩支大紅蠟燭,放在桌子兩角,微微搖曳的燭光使屋子裡充滿一種和諧而溫暖的情調。

  巫五爺和鬼斧桑元面對面坐下,酒罐子老丁趕緊為兩人執壺斟酒。

  巫五爺道:「老丁,你去喊老淩進來,橫豎就只我們爺兒們四個,大家一起坐下來喝個痛快。」

  老丁笑著道:「老爺子先陪桑師父喝吧,小的跟老淩那邊還有酒。」

  巫五爺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他端起酒杯,朝鬼斧桑元舉了舉道:「來,桑師父,幹一杯!我巫五今天太高興了。」

  鬼斧桑元尚未及回答,只聽門外有人冷冷接道:「老大被人放火燒得片瓦無存,老五私底下竟置酒慶賀,這種拜把子兄弟,倒真是少見得很!」

  室裡主僕三人,人人臉色大變。

  鬼斧桑元一邊伸手按著腰間那把喪門斧,一邊扭轉頭去,沉聲喝道:「來的是哪一路朋友?」

  門外那人冷冷地道:「要知道來的是哪一路朋友,為何不放下酒杯,走出來瞧瞧。」

  鬼斧桑元一怔道:「虎刀段春?」

  巫五爺聽說是虎刀段春,臉色不禁又是一變,當下張口便想將蠟燭吹熄。

  鬼斧桑元微微搖頭,意思似說:這小子跟別人不同,這些地方,你倒是用不著擔心。

  接著,兩人相繼站起,酒罐子老丁連忙點起燈籠引路。

  八條腿老淩的那盞燈籠,高高掛在院門口,人則一動不動,俯首倚牆而坐,顯然已被點上了穴道。

  酒罐子老丁在地上插好燈籠柄,人也遠遠退去一旁。他跟隨巫五爺多年,這種陣仗已不是第一次遇上;他知道碰上這種場面,一個下人夾在裡頭,除了增加累贅之外,可說沒有一點好處。

  巫五爺雖然知道這位虎刀段春不是個好惹的角色,如今仗著身邊有個鬼斧桑元,心中倒不怎麼懼怕。

  他於院中站定後,雙拳一抱,不卑不亢地道:「段少俠深夜光臨,有何見教?」

  虎刀段春面無表情地道:「聽說關洛七雄中,就數你這位巫五爺最工心計,凡是遇上像你巫五爺這樣的人物,我段春照例會上一會。」

  巫五爺道:「段少俠是我們老大派來?」

  段春道:「姓段的一向獨來獨往,從不接受任何人之主使。」

  巫五爺像是松了口氣道:「只要老弟不是我們老大派來的,話就好說了。」

  段春冷笑道:「不見得!」

  巫五爺一怔,正待開口之際,忽被鬼斧桑元以財彎止住。

  關於這位虎刀的種種,鬼斧桑元自然要比巫五爺清楚得多。

  他知道今晚這位虎刀突然出現,其中必定另有蹊蹺,如果巫五爺抓不住問題的重點,不論說上多少好話,無疑也是枉費口舌。

  所以,他攔住巫五爺後立即接著道:「請問段兄,小弟能不能代我們五爺說幾句話?」

  段春道:「請!」

  鬼斧桑元說道:「段兄一向最痛恨心術不正的人,這一點,小弟非常清楚,剛才我們五爺的話,段兄已經聽到了,小弟也不想加以掩蓋……」

  段春道:「除了這些你還有什麼話說?」

  鬼斧桑元道:「我只想以第三者的立場為段兄解釋一下,我們五爺為什麼會對高大爺不滿的諸般原因。」

  段春板著面孔,沒有開口。

  鬼斧桑元接著便將巫五爺在地盤方面,因高大爺劃分不當,這些年來受盡種種委屈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段春聽完之後道:「既然是義共生死的拜把子兄弟,兄弟間有什麼困難,為何不當面說出來?」

  鬼斧桑元苦笑道:「那是因為段兄也許還不清楚,我們那位高大爺是什麼樣的人物。」

  段春道:「是的,這一點我的確不大清楚,以後有時間,我會慢慢打聽。」

  他冷冷掠了巫五爺一眼,又道:「不過,我至少已經弄清楚,這位巫五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鬼斧桑元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道:「段兄何必一定——」

  段春冷冷打斷他的話頭道:「行了,你用不著再說下去了。你捧了別人的飯碗,當然要代別人說話,這一點我並不怪你。現在,長話短說,我只請教你桑元見一件事。」

  鬼斧桑元連忙道:「不敢當!小弟洗耳恭聽。」

  段春道:「我要找的人,本是這位巫五爺,現在我想請問:你桑元兄是退去一邊,還是一定要代這位巫五爺出頭?」

  鬼斧桑元臉色一變,道:「沒有轉圜的餘地?」

  段春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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