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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小何」「小祁」哪裡還會理會這個碴兒,身形落而復起,眨眼去至十數丈外!

  莊樓上兩名值夜總管,這時其中一名扭頭向另外一名皺著眉峰道:「褚兄,你下去查查看,看十號瞭望室中兩個傢伙都是誰和誰,雖然他們也許是出自一片忠心,但限於聖上嚴諭,等下他們回頭,一樣免不了要加懲處,否則,你我誰也承擔不了這等……」

  樓外簷下忽然有人大笑接口道:「等他們回頭麼!哈,哈,哈!」

  大笑聲中,人影遽空射出,樓室中兩名總管相顧一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就在兩名總管略一猶豫之下,夜空中笑聲,人影業已同時消失不聞!

  可笑一座洞仙山莊,空有好手如雲,那位神秘的洞仙莊主,其一身武功在當今武林中更是不作第二人想,可是,饒得如此,今夜依然被三名來歷不明的人物鬧了個雞犬不寧,你說氣人不氣人?

  因此,第二天,開封城中即憑空多出一大批以各種身分出現的神秘人物,這批神秘人物當然是來自洞仙山莊,可是,昨夜他們連來人身形都沒有看清楚,縱然有人人都有一雙如鷹銳目,又去哪裡發現嫌疑人物?

  轉眼之間,十多天過去,現在,屈指算來,距擂賽日期只剩下三天了。

  因為武擂較文會更富刺激,而賞格也較前次為高,其轟動情形,自不在話下,所以,在最後這幾天中,整座開封城漸漸呈現出一片人滿為患,先後兩次最大的不同之點便是:上一次城中來到外客以文質彬彬之長衫客居多,而這一次,十人中便有七八人是雄赳赳的勁裝武夫,縱有少數外貌儒雅之士夾雜在內,也都人人目蘊華光,步履矯健,遠非一般未老先衰之真正文人可比!

  宋故宮大殿前面那座擂臺已經接近完工階段,臺高丈五左右,長寬不下十丈之廣,支柱均為合抱之巨木,臺板厚足三寸許,上鋪棕氈,四周綴以五彩軟綢,整個看上去,堅實而壯觀,雖然擂賽尚未開始,每天已有很多人於臺前流連不去,一旦擂賽正日到來,其盛況概可想見。

  這一天午後,臺前忽然出現一名形容枯槁的老年叫化,這名老叫化不但人老衣破,其邋遢程度,也是夠驚人的,當他在臺前停下之後,第一個動作便是一陣大咳,頭一抬,將一口濃痰噗的一聲對準臺沿吐去!

  兩名監工武士一呆,雙雙趕過來大喝道:「你這老東西瘋了麼?爬上去擦掉!」

  老叫化抬頭茫然道:「上……去?不是說還有三天才開始嗎?」

  ▼第十六章

  兩名武士為之啼笑皆非,一時竟摸不透這老頭子,到底是真的耳朵有問題,還是成心找霉氣的。

  當下由另外那名武士耐著性子冷笑道:「就算擂期提前於今天開始,難道你老鄉還有點意思不成?」

  老叫化咽了口口水道:「這個很難說……一千兩黃金不是個小數目,就是為它賣掉老命,算算也值得。像老漢,這樣靠替人家打雜過日子,一天忙到晚不過二十幾個大錢,幾時才能見到一星金花兒?」

  先前那名武士忍住笑,說道:「老鄉是不是以為上了擂臺就有金子拿?」

  老叫化搖搖頭,認真地道:「當然得幹一場!」

  那名武士莞爾接口道:「哦?倒看不出咱們老鄉原來竟還是箇中行家!請問老鄉……咳咳……到時候,你老鄉準備如何個幹法?」

  老叫化側目反問道:「所謂比武,就是打架,不──換句話說就是比力氣對不對?」

  那名武士忍笑點頭道:「可以這樣說。」

  老叫化雙手一翻道:「這不就得了?」說著,吭哼!噠!甩頭又是一口濃痰對正臺柱吐去!

  兩名武士顯然在忍耐著留待一次發作,當下換由另外那名武士盯著老叫化問道:「『得了』什麼?」

  老叫化清清喉嚨道:「這個還不簡單?別的不敢吹,論氣力老漢可有的是!拜師學藝最多不過三年五載,老漢今年六十六,從細活幹到粗活,幾十年下來,哪一天不是練的胳膊膀子?吭哼,噠──至於那些什麼『招式』,照老漢看來說不過是為了好看而已!退一步來講,就算非講究這個不可,別瞧老漢土裏土氣的,老漢照樣可以對付!老漢識字不多,看的俠義說都可不比別人少。聽著吧!曲起一條腿子叫『金雞獨立』,抓卵胞叫『葉底偷桃』,挖眼睛叫『二龍戲珠』,倒在地上折騰叫『癩驢打滾』,對嗎?」

  那名武士噗嗤一聲,差點沒把眼淚笑出來。

  老叫化再轉過身去,扭頭瞪眼道:「有什麼好笑?書上說的難道還會有假不成?嘿,少見多怪!」狠啐一口,悻悻然便待離去。

  先前那名武士偶爾瞥及臺柱上那口懸膽似的濃痰,笑意驟斂,一轉身大喝道:「且慢走!」

  老叫化腳下一沉,回過身來沉臉道:「不走你留飯?」

  那名武士向前大跨一步,手指擂臺喝道:「過去擦擦乾淨再走不遲!」

  老叫化也火了,瞪眼怒駁道:「這擂臺還有三天才用得著,這幾口疾風一吹,就乾了,擦它做甚?」

  那名武士幾幾乎沒給氣炸肚皮,又逼上一步戟指厲聲道:「你到底擦不擦?你說!」

  這一爭吵,立即驚動很多閒人,大家都搶著跑攏來查看發生什麼事,在眾人弄清真相之後,便有人做好做歹的勸老叫化道:「唉唉,您老也真是!痰是您吐的,同時這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就過去擦擦掉又有什麼關係呢?」

  老叫化兩眼一翻道:「既然只是舉手之勞,你老哥有說這番話的工夫,為什麼不好人做到底,過去代老漢擦掉它?」

  這叫什麼話?

  那位勸說者好心沒好報,只好搖頭苦笑而退。

  這樣一來,再也沒有人情願多管這碼閒事了。那名武士見老叫化不可理喻,嘴角浮起一抹獰笑,似已決定採取某種非常手段來懲治這名無事生非的老傢伙,這時再跨一步,逼指著老叫化鼻尖陰聲道:「你老鬼不擦定了,是嗎?」

  老叫化向後倒退著叫道:「喂,別這樣咄咄逼人好不好?過了這兩三天,等老漢贏得大筆黃金之後,就包上十來個工人,替你將整座擂臺,徹頭徹尾重新洗刷一遍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呀!日子長得很,你這時慌個什麼勁兒?」

  「嘿嘿!」

  老叫化脖子一縮,轉頭便跑,怪嚷道:「讓人不是怕人,像這種無錢可拿的架式老漢絕不奉陪。哎喲,我的媽呀!喂喂,老兄,你這算是真的還是假的?救命啊!」

  老叫化後領被揪,雙腳離地,手足在半空中蹭蹬,活似吊在魚鉤上的一隻水鱉,這時雖已臨山窮水盡之境,兀自歪著脖子逞強狠吼道:「你說放不放!」

  「不放!」

  「真的?」

  「真的!」

  「不後悔?」

  「不後悔!」

  「真的不後悔──完了沒有?」

  「來啦!」

  「嘻嘻。」

  老叫化右臂驀地向後一揮,大吼道:「大鵬展翅!」

  砰!那名武士手一鬆,踉蹌後退,接著噗通一聲倒地!

  老叫化落回地面,拍拍肩頭,拉拉衣襟,然後轉過身來哼著道:「怎麼樣?現在相信了吧?非不能,乃不為也──同時,只要氣力夠,招式者,虛文而已!譬如說,剛才這一手,書上叫做『大鵬展翅』,其實你就是喊它一聲『摔死狗』,結果又有什麼分別?」

  那名武士躺在地上,心中實在不服,他覺得他的中算應歸罪於一時之輕敵過分。同時,他明顯的感覺到,對方剛才這一記冷襲根本就沒有什麼驚人之處,出手既笨拙,力道亦復有限之至。可是,說也奇怪,他這時卻硬是爬不起來,挨得雖然不重,全身卻癢癢麻麻的,好像四肢百骸全給拆散了一樣。

  閒人們看得都很驚奇,他們絕未料及如此一名枯瘦糟老頭兒居然有能耐一下制倒洞仙山莊一名雄赳赳的武士。

  另外那名武士既驚且怒,他見夥伴踣地久久不起,以為已受嚴重內傷,這時唰的一聲,長劍悄然出鞘,一個箭步上前,招呼也不打一聲,揚劍便向老叫化前後摟頭剁下!

  老叫化只顧得意數說,直到劍臨頭當頂,這才驀地驚覺,哎喲一聲駭叫,躲閃已然不及,只好縮頸前撲。

  不過,這老鬼還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饒得命危呼吸之間,那股狠勁卻依然不減分毫,但見他雙掌撐地,單足向上一鉤,又吼道:「『烏龍擺尾』!」

  世上事有時真是巧得可以,那名武士如果將老叫化當成一名會家看待,這時一劍劈空,理應引身旁挪,自左側或右側,招改平沙落雁,那麼,老叫化很可能難逃一劍兩段之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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