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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那老者眼珠一连几转,顿了一会儿道:“我老头子本来不该说出真名实姓,但申朋友十分豪爽热情,告诉你自然也没关系,我老头子姓公羊,单名一个子字。”

  聂云飞心头大震,他的怀疑证实了,这老者就是天外十魔中的厌世龙公羊子,也就是未了师太的死敌。

  定神再度细看,公羊子约莫八十岁的模样,但聂云飞心中有数,他的实际年龄至少是他表面年龄的一倍以上。

  公羊子见聂云飞沉思不语,不由问道:“申朋友听说过老朽的名字么?”

  聂云飞忙道:“没有,晚辈江湖经验浅薄,平日株守家园,除了偶尔行猎之外,甚少出来走动,故而没有听说过前辈大名!”

  微微一顿,又道:“但想必前辈在江湖中一定是颇负盛名的高人了!”

  公羊子摇头一笑道:“正正相反,只怕目前江湖中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悠悠一叹,住口不语。

  聂云飞道:“前辈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么,为何忽然叹起气来?”

  公羊子沉凝地道:“任何人都难免有些伤心之事,像我这样年纪,应该是宝刀已老,壮志成灰,虽然重入江湖,再返故国,但也觉得没有什么味儿了……”

  聂云飞奇怪地道:“前辈似乎感慨颇多。”

  公羊子点点头道:“岂止是多,有两句话然以说明老朽的心情:‘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目光转动,笑笑道:“老朽有两首爱读的词儿,申朋友愿意听么?”

  聂云飞含笑道:“只要前辈有兴,晚辈洗耳恭听。”

  公羊子大是兴奋地道:“你听着,第一首是李后主的子夜词:‘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醒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还如一梦中,还如一梦中……”

  聂云飞心头大震,公羊子不但满怀感慨,寄情诗词,而且清楚的看到他流下了两滴老泪。

  他不禁泛起了重重疑念,由未了师太的话语中,聂云飞对公羊子的印象是一个心狠手辣、狂悖阴险的巨恶大憝,但现在却使他不能不对公羊子重做一番新的估价,因为不论由哪一个角度上看去,这老家伙不像未了师太所说的那种人,至少,他不是一个毫无理性的强盗。

  其次,他究竟感慨什么,为什么他要诵这首李后主的词,为什么他要一再重复地诵吟:“还如一梦中,还如一梦中……”

  忖念之间,只听公羊子又道:“老朽常诵念的另一首词是韩君平的章台柳:‘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只见他两行眼泪突然如流泉一般的落了下来。

  聂云飞心头黯然,因为像这样白髯飘飘的老人伤心落泪,看起来实在使人不能不为之滋生同情之心。

  同时,由他所诵的词句与他的感慨之言中,聂云飞对他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当下试探着道:“请恕晚辈直言,前辈大约是怀念一位故人吧!”

  公羊子颔首道:“不错,那时她风姿绰约,如今大约也是白发满头了!”

  说着举帕揩泪,收起了感伤之情。

  聂云飞目光一转,道:“前辈奔走江湖,就是为了寻找她么?”

  公羊子颔首道:“正是。”

  “前辈可知她在何处么?”

  “不知道。她在躲着我老头子,她不敢见我,因为她心里有数,我老头子会把她碎尸万段。”

  聂云飞大惊道:“前辈既是这样怀念她,为什么又要杀她呢?”

  公羊子瞪了他一眼,忽然仰天狂笑了起来,笑声隆然震耳,有如春雷突发,整个岭上的树木都为之簌簌而抖。

  彤云仙子等七十余人为这笑声所震,一个个面色大变,在彤云仙子示意下,俱皆手握兵刃,蓄势待发。

  雁翅般立于公羊子身后的七星侍者却动也未动,依然有如木雕石塑一般,似是与他们毫无关连。

  聂云飞心头更加惊疑,不但公羊子笑声惊人,同时他的神色也已经完全大变,方才的黯淡悲凄一扫而空,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则是狞厉凶恶,由一个使人同情可怜的老者一下子变成了一头欲要择人而噬的老虎一般。

  公羊子笑声一收,咬咬牙道:“想归想,恨归恨,我老头子想她想得发疯,恨她恨得发狂,她是个使人又爱又恨的妖怪!”

  聂云飞暗忖:“这老家伙有些不妥,只怕他已心理失常,变成了一个又痴又狂的疯子了!”

  果尔如此,这倒是一件可怕的事。

  忖念之间,只听公羊子忽又改颜说道:“老朽失态了,吓着你了吧!”

  只见他面色又恢复如常,像初见到时一模一样。

  聂云飞从容一笑道:“哪里哪里……晚辈还不至于这样胆小。”

  公羊子微微一笑道:“申朋友,你没有什么遗憾的事吧!”。

  “我……”

  聂云飞心头一紧,但却只好吶吶地道:“没有,没有……晚辈土生土长,没遇到过什么波浪,自然不会有什么遗憾的事了!”

  公羊子颔首道:“这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像老朽的一生,虽说多采多姿,但这一辈子不论是内心之中还是身体之上,都受得折磨太多了!”

  聂云飞慨然道:“人生本来就是一杯苦酒,不论你愿不愿意,都得乖乖的喝下去,生老病死都是痛苦的事,任何人都得经历,要不然释迦牟尼也不会出家寻道了!”

  公羊子投注了他一眼道:“奇怪,你怎么也有这样的感慨?”

  聂云飞震了一震道:“任何人都是一样,谁能逃得过生老病死的折磨,何况人生不如意的事十占八九,又怎会没有感慨?”

  公羊子颔首道:“这话也对……”

  欣然一笑又道:“咱们谈得倒是投机,不过,我老头子可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喜怒无常,现在和你促膝而谈,也许一转眼就会杀了你!”

  聂云飞一惊道:“前辈说笑了,其实前辈是个外冷内热之人,晚辈可否冒昧的再问一句,前辈所怀念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公羊子面色一变,道:“我老头子不喜欢别人问长问短。”

  聂云飞尴尬的一笑道:“既是前辈不愿多说,晚辈自然不便深问……眼下时光不早,请恕晚辈就此告别……”

  说着站起身来,欲要离去。

  公羊子忽又摆摆手道:“慢着!”

  聂云飞怔了一怔道:“前辈还有什么指教?”

  公羊子忖思着道:“我老头子是由塞外而来,听说当世武林中最享盛名的是留春谷与血旗门,这话对么?”

  聂云飞只好颔首道:“晚辈也曾听过,但不知详情!”

  公羊子笑笑道:“留春谷只闻其名不知其地,我老头子打听了多天,也没打听出个头绪来,听说血旗门是在泰山,对么?”

  聂云飞吶吶的道:“大概是吧!”

  公羊子哼道:“为什么要说大概,而不能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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