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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船家回答道:“灵壁。”

  麻脸杨老大连忙接口道:“可以了,可以了。”

  说着,自岸上一跃而下,那么庞大的一条身躯落在船头上,船身居然连晃都没有晃一下。船家久走在外,眼力过人一等,这时一眼便已看出这名麻脸大汉是何路数,当下颜色一变,迅速换上一副奉承的笑容,既请安,又问好,几乎忘了开船,至于船钱,自是谈也不用谈了。

  这位十八怪之首的杨老大,他对船家的阿谀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走过船头,腰一躬。径向舱中钻入,舱中其他乘客眼色一使,纷纷挪身让坐。

  杨姓匪徒毫不客气,大剌剌地在一个最舒适的位置上盘腿坐下。坐定后,目光四扫,仿佛在查察这批搭客中有无碍眼人物。文束玉心情甚是紧张,他并非怕了这厮,却因能中地方太仄,动起手来,难免要波及无辜;另一个更重要的顾虑则是,他想以这厮为媒介,一直盯去匪老窝。假如不藉夏红云之助力,能凭一己之本领将镖银追回,将是相当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显然的,前夜这厮似乎并不知道斯时院外尚有他人,他这时虽然朝文束玉多看了两眼,但是,那似乎是为了文束玉人品出众之故,所以那厮在满舱环扫一通之后,立即倚去舱壁上瞑目打起盹来。

  由于这厮之介入,舱中再没有人开口说话,不多一会,东倒一个,西歪一个,所有的船客均在船身轻微的摇荡中先后入睡。

  文束玉也将身躯侧过去,装假睡着了的样子,然而暗中却未松懈对这名扬姓匪徒的注意。

  文束玉很奇怪,心想这厮怎会反而走在我后面呢?难道这厮在离开杨楼之后又去过别的地方不成?

  文束玉正思忖间,忽于眼角瞥及杨姓匪徒双目微启,眸子轻轻转动,两道奕奕寒芒自双目中射出,分别在身周各船客衣着和行李方面搜视不定,好像在选择一个值得下手的对象似的。

  原来这厮的瞌睡也是假装的!

  文束玉不由得暗暗切齿,心想:“这厮一颗心也未免太贪狠了,十万银子入手居然仍不满足,江湖上容有这种人在,一般官民商贾今后还有太平日子吗?”

  文束玉恨恨想着,决定要好好警戒这厮一下。

  他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一直在外边东奔西走,但遇着夜静无人时候,仍不忘取出那部秘笈,暗中发奋勤修,所以,他一身功夫不但没有搁下,且较初自长安出来,又增进不少火候,现在,他准备聚气传音,先在口头上予这厮来个当头棒喝,如仍无效,再思他策。

  文束玉先将舱中众搭客之外貌盘算了一通。除了杨姓匪徒之外,连他自己,共有七人。其中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太婆,余下四人,均为三旬至五旬之间的中年人,这时,他如以“少侠”之自称来发话,自己身份,马上就会败露。改称“老夫”或“老身”,那对老年人又将受累。只有以普通中年人之口气行之,方为妥当,因为中年人有四个,受话者一时不会弄得清楚的。

  现在,文束玉不得不采取权宜之计骂几声粗话。

  他将真气一提,隐隐传音过去道:“姓杨的,你他妈的最好夹着尾巴乖乖的坐在那里,你们,他妈的十八怪都来了还差不多,今天只有你小子一个,算你小子走狗运,老子这几天不想开戒,如你小子实在活得不耐烦,那就自然又当别论——”

  文束玉和其他搭客一样曲身埋脸,一副熟睡姿态,而且音腔上又经过压缩和控制,只要他不想让对方知道,那名匪徒说什么也不会猜疑到他头上来的。

  果然,杨姓匪徒闻声之下,脸色剧变。

  文束玉现下发出者虽然仅是一片虚声恫吓之词,然而,声音的本身,便是一种威信,武林人物能施展传音入密者,其内功之基础,当属不问可知。杨姓匪徒思忖自己都不能办到这一点,一听有人以这种方式来训斥他,自然要心惊肉跳、神魂不安了。只见他腰身微挺,露出一副骇惶之态,两眼不住四下滚动,大有随时准备拼命之意。文束玉担心马脚拆穿,当下暂时住口不响。

  停了停,他等杨姓匪徒注意力稍弛,二度传音道:“对了,乖乖的坐在那里——”

  文束玉说至此处,心头忽然一动,他想,这厮一到灵壁,如在夜晚还好,若在大白天,跟踪不便,岂不要给这厮逸去?

  于是,他顿了顿,接着说下大道:“如你小子不服气,到了灵壁,可以去东门城脚下,你老子一定会等在那儿,教训你小子一顿也就是了!”

  这是他日前引诱那名黑心虎祝武雄上当的老方法,他对灵壁不熟悉,但一座城镇总少不丁要分东西南北的,只要这厮还有几分性子,那么,下船之后,他只须赶去东门附近暗中坐等便得了。

  果然,杨姓匪徒一阵龇牙咧嘴,显得很是忿恨难忍,这样一来,文束玉自是更为放心了。

  第二天,船到灵壁,已是腊月二十九夜,再过一天便是大除夕。

  文束玉随众登岸,看也不看那名扬姓匪徒一眼,径往灵壁城中走来。

  灵壁是皖北的一座小城镇,旧属符离县。楚汉争战彭城时,汉兵败却,至灵壁,丧卒十数万,瞄水为之不流,在历史上,这是一场相当残酷的杀戮,而灵壁一地,却因之一举扬名。

  文束玉入城时,约在未末申初之交,由于天阴欲雪之故,天色业已微呈昏黑,他在一家饭馆中草草进了一点东西,立即绕道向东门方面而去,到达东城门,看清四下无人,迅速隐入一道残圯的城垛后,屏息运神以守,静待鱼儿上钩。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雪花开始飘降。

  文束玉忍着严寒,耐心守候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终于,文束玉发觉自己上了自己一次的大当-大城入夜,荒寂如死,一直等到二更以后,结果却连鬼影子也没有见着一个!

  现在,他才明白,那名扬姓匪徒在船上那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原来只是一番做作——。

  不是吗?杨姓匪徒如果是个有骨气的汉子,他就不该以那种卑劣的手段算计黑心虎祝武雄,否则,光棍不吃眼前亏,他既明知不是暗中发话者之敌,他又怎会来赴这种只挨不还的约会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文束玉知道,这一次是自己聪明拐了弯儿,结果聪明反遭聪明误,怨别人不得,一阵无声苦笑,只好懒懒然跳下城墙。

  顶糟糕的是,目下时值夜半,灵壁这么小,客栈不会有几家,既不清楚客栈在何处,又无行人可资询问,而且就是找到一家客栈,门也不一定敲得开,同样的见不到丐帮弟子,丐帮分舵也无从打听起。

  文束玉在城脚下那条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蹈蹈前行,内心既好气,又好笑。如今,他如不能觅得一处聊避风雪之所,势必只有一直踱到天亮了。

  文束玉冒着雪花,缓步走着,走着;忽然间,眼前一亮,他于前面小巷中发现到一丝淡淡的灯光。

  想不到这户人家尚未人睡,他心想:说不得只好上前打扰借宿一宵了,如果没有铺位,在屋里坐上一夜也比这样雪中漫步强得多。

  于是,文束玉向门缝中有灯光透出的那座房子走去,走到门口,他举起手,想叩门,但又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太冒失,正在犹豫不决之际,身前门扇突然一下拉开,室中灯光随之熄灭,门后一个低而且促的声音急急地道:“快进来——”

  文束玉反应敏捷,还以为自己身后出了什么问题,心神一凛,不暇思索,躬身便向屋中窜入。

  身后卡嗒一声,门已落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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