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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青袍相士沉吟着道:“测个字吧!”

  劲装汉子为难道:“测个什么样的字才好呢?”

  青袍相士递过笔和纸道:“随便写,随便写!”

  劲装汉子接下笔,犹豫再三,仍不知写何字为妥,仰脸望望天色,忽然说道:“就测个天字吧!”

  青袍相士接过去,一面划,一面喃喃自语道:“‘天’字——拆开来,‘一’件‘大’事,关系‘二’个‘人’,出头为‘夫’,‘春’字不及一半,而且有‘天’无‘日’,唔,老汉明白了!”

  劲装汉子忙道:“说说看!”

  青饱相士以笔尖指着道:“灵不灵,现在不知道,不过,就字而论,朋友这件东西可能是‘日落’以后掉的,是吗?好,这点对了。咱们再看下去,它关系着‘二’个‘人’,又是‘一’件‘大’事,‘二人’之间的一件大事,在朋友,为生死,在男女,则为婚嫁,因为它有‘出头为夫’之象,且为‘成春一半’之隐喻,那么,它应属于后者,该是不成问题的,由此类推,又可知道它可能是件含有纪念性的东西——这一点对吗?”

  劲装汉子听得傻了,瞪大眼睛,点头不已。

  青袍相士接下去道:“‘春’者,佳节也,春既不成,便有生离兆,俗有‘天长地久,同心永结’之说,现在有‘天’而无‘地’,自无‘结’成‘同心’之可能,缺者为‘地’,且‘天’‘夫’二字相差甚微,是以又可进而测知此物必为女方因有负于男方所致赠者。”

  劲装汉子神色间甚为激动,停了停,忽然抬头道:“您——推测过去,对与不对可说都无关紧要,现在的问题是,那件东西究竟还有没有希望找得回来?”

  青袍相士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有!”

  劲装汉子一哦道:“真的?”

  青袍相士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劲装汉子皱眉道:“去哪儿找?”

  青袍相士道:“庄子有语云‘神动而天随’!如今,朋友不妨回去,俟至日落以后——最好是在物件当初遗失的同一时辰——打朋友想象中可能遗落的地方开始,然后将朋友那夜所经之路线重新复索一遍,找不到,没话说,找到了,到时候再付酬金不迟!”

  劲装汉子连忙道:“哪里,哪里,那也不过说说而已,这个怎行,喽,这里是十两银子,如果真能找到,明天当另致谢意!”

  劲装汉子说着,丢下一锭银子,起身离去。

  青袍相士于身后大声吩咐道:“老汉天天都在这儿,有什么问题,不妨再来研究,不过,朋友千万记住,在时间上最好别因心急而提前——”

  天色又阴下来了,青袍相士与那名火工已有交情,便索性在城隍庙中住下来——现在,托天之幸,元凶已经露面,文束玉就等着天黑以后,赶去城外三姓村附近,守候在镖货失事的老地方以便跟入匪巢了!

  ▼第五章 榴花五月红

  雪后冬夜,朔风凛冽,大地一片灰茫沉寂。

  徐州东城门外,荒凉的三姓村村头,于初更时分,悄然出现一条灰色人影。此人来至村前官道上,四下里略作张望,立即绕去道旁一株光秃的榆树之后,人身紧贴树身,目窥来路,一动不动。

  没有多久,另外一条灰色人影接着出现。

  后到的这名灰衣人,虽然脸上蒙着一幅面纱,但在行动上却显得甚为随便;好像他根本不以为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还会有人前来;而纵然有人前来,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似的。

  这名后到的灰衣蒙面人,于官道上稍作停顿,一径奔去官道对面那片起伏的土丘后面,约摸过去一袋旱烟之久,那名灰衣蒙面人又自土丘后面回到官道上。

  不过,走去土丘后面,和从土丘后面走出来,两次的走法却不相同。去时,身形如箭,三步并作两步,晃眼即没,再自土丘后面走出来,勾腰俯首,右张左望,一步移不动三寸,彷佛要在地面上寻取什么一般。

  沿土丘而下,一路找来官道上,直起身躯,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于官道两端来回一掠,忽然顿足失声道:“老子上当了。”

  接着,切齿恨声道:“过去这么多日子,又下了好几场大雪,就算没有被人检去,也早给埋入雪下了,他奶奶的,好个贼相士,十两银子尚是小事,一顿胡说八道,结果害得老子到这儿,在这种大寒天白挨上半夜西北风,这口恶气,实在难咽,哼,看老子明天不去剥下你老贼那张贼皮才怪!”

  灰衣蒙面人恨恨的骂了一阵,本拟举步返回城中,忽然,脚下一顿,摇摇头道:“不行,老色鬼这一两天就要回来,找那贼相士的霉气,早晚都可以,招惹了老色鬼可不是玩的——”

  灰衣蒙面人自语道,掉转身躯,脚下一垫劲,立向黄集方面飞奔而去。

  那潜藏在榆树背后的灰衣人,这时暗暗点头,绕出树后展开轻身功夫,也向黄集奔去。

  黄集镇北,有座很大的宅第。这儿原为张孝廉府,张孝廉去世后,家道中落,不久,这座宅第便为一名花姓外乡人买去。

  这位花姓外乡人,来历不明,但因手头钱多的关系,黄集人都呼之为花大老爷。

  “花大老爷”真是一位“老爷”么?有人说花大老爷最多不会超过四十岁,还有人说花大老爷看上去只像二十来岁的人。总之,众议纷纭,莫衷一是。于是,最后有人作出结论:花大老爷一定有的,大家所见到的,也许只是花大老爷的儿子和孙子——“花大爷”和“花少爷”亦未可知。

  黄集镇上居民何以会对一个人的年岁,在看法上生出如此般的差异呢?

  原因是:花大爷深居简出,平常时候,普通人很难获见一面。在外面走动的,多半都是府中下人。

  不过,有一点绝对错不了,花府人口,一定多得惊人。因为花府下人买起蔬菜鱼肉来,一买都是好几担,三天两天,便有一次。

  现在,离过年只剩七八天了。

  这一天,镇东菜市上,花府家人再度出现。以往花府采办货品,多在七八人左右,而这次,也许由于年节在即之故,采办人员竟一下增加至二十余人。

  市场上那些摊贩们一见花府人员来到,立即乱成一片,一个个争向为首那名似为府中管事的年轻汉子招呼着:

  “花二爷!”

  “花二爷!”

  “花二爷,这里——”

  被喊做花二爷的那名年轻汉子,看上去约摸三旬出头,长方脸,黑黑的皮肤,五官尚还端正,只是两道浓眉间煞气太重——这位花二爷,正是前天下午为找一件失物,花十两银测了一个字的劲装汉子。

  所不同的是,现下这位花二爷斯文得多了,头戴皮帽,身穿皮袍,手上还盘弄着一只当装饰的鼻烟壶。

  花二爷一路含笑点头,不过,如果有人稍予留心,当可发觉此刻这位花二爷一定有着什么心事。因为他那两道浓眉不时聚拢又散开,一双眼睛也在左溜右勾的滚闪不定,好像有事要赶去另一个地方,却苦于脱身不得似的。

  果然,在走至一处摊贩较少的空地上,那位花二爷忽然转身过来,向紧跟在后的另一名中年汉子低声说道:“老郑,今天这批货由你来调配一下怎么样?”

  中年汉子微感意外道:“这——”

  花二爷连忙接下去道:“头儿前几天要我去徐州城中配副药,一时大意,少买了一味,头儿最迟今晚回来,本座不得不赶紧补全。”

  中年汉子不安地道:“小的调配起来,也许不能尽合总管之意,到时候,里面如果怪罪下来,岂不害了总管您——”

  花二爷急急接口道:“只要你不提本座曾经离开,有谁知道这些东西不是本座买的?本座所买的东西,除了头儿,谁敢挑剔?”

  中年汉子安心点头道:“那么——”

  花二爷不待郑姓汉子话完,身子一闪,杂入人丛,三拐两拐,倏而消失不见。

  同一时候,一名抱着一只空扁担,倚在市场一角,作憩息之状,而一双眼光却始终钉在花二爷身上的紫脸汉子,这时眼见花二爷有悄悄溜开之意,脸上神色一动,立即抱着那只扁担挤过去,紧跟在花二爷后面,如影随形般也向人丛中钻去。

  在黄集东北角的土城脚下,有一片杂木林,林中有座香火久绝、殿宇失修的灵宫庙。

  这座灵宫庙,早已是人迹罕至,照理说,值此残冬岁末,积雪盈尺,在这种荒芜所在,应该更加不会有人前来才对。可是,说来无人肯信,这时,在庙后那排快要倾坍的草房中,其中一间的门缝中,刻下竟隐隐约约的闪动着一双晶澈而动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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