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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是的,他应该转回去,无论在情在理,他都应该转回去!他只知道她属于血剑第一分宫,可是,谁也不知道那座第一分宫究竟在哪里,今日一别,何日重逢?但是——他真的应该这样做吗?他回转去,拿什么借口跟他们混在一起?会不会露出马脚?如果万一露出马脚,他会是他们三人中任何一人的敌手么?还有,就算这些都是多余之虑,那么,他又将如何向她说明?尚有更重要的一点是:认为这名“蓝衣少年”就是那位分宫娘娘所说的“小菁”,事实上仅是他个人的推断,会不会真的是呢?所以,他在着手进行之前,尚需先行完成另一项步骤:“验明正身”!如何验明呢?那位做母亲的说:“在后背项下三四寸处,有颗红痣——”那颗红痣,他如何才能看到?

  华云表犹豫了一阵,终于举起脚步,继续向前走去。因为最后他又想起那位做母亲的另一段话:“华少侠,你可以离去了。今天,你除了一己之安全,另一方面已是妾身希望之所系,你能得到安全,便是对妾身最大的恩惠……”

  是的,两害相权就其轻。他答应那位分宫娘娘,但他也答应过风尘老人。找“小菁”并不急在一时,而目下的龙堡赵氏父子,却有着覆巢累卵之危。两种选择,不难决定,他如勉强冒险行事,不但将问题轻重倒置,事实上亦非那位已赴黄泉的分宫娘娘初衷所愿。

  经过一夜疾行,翌日到达苏鲁交界的新安。华云表惟恐老少三骑随后赶上时又添麻烦,决定再换一副面目。于是他将自己改装成一名家丁模样的中年人。这样的人走在路上,只要装出一副奉有急差在身的神情,就是脚下走得快一点,也甚少会引起注意的。直到他将身上那套蓝布衣裤脱下,反复作最后之检查时,闷了他一天一夜的谜团,终于一下打开了!原来他换自魔宫武士身上的那件蓝布袄,胸前一排对襟衣扣竟然全是紫布滚缝而成。蓝与紫,色泽相近,他由于一直没有留意,所以竟给忽略过去,然对方就不同了。因为胸前衣扣既是特定的辨别部位,魔宫出来的人,如遇上穿短打的,习惯成自然,很可能第一眼就会望去来人的前胸,这一来,他算是又长进一项见识。

  华云表收拾好,出镇继续向郯城进发。由郯城渡沂河,经向城、西庄、梁邱、祝沟,再奔向尼山、徂徕山,过了这两处地方,便离泰山不远了。这时正值二月中旬,一路上,柳蕊新黄,野挑盛放,春天蓬勃的生气,令人心旷神怡。自从宿迁分手之后,那来自血剑第一分宫的老少三骑就没有再出现过;华云表暗感欣慰,但于欣慰之余,亦不无些许怅然之感。这一天,他在尼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上歇下来。由于过去几天日夜疾行,走得太累,他准备好好休息一宵,以便来日加紧赶路。尼山亦名尼邱山,为孔子应祷而生之地。山有五峰连峙,中峰之下有宣圣庙,香火鼎盛。孔子双亲合葬之防山,即在尼山西北约二十里处。刻下华云表落脚之鲁源镇,即为旧日鲁源村。相传系孔子父亲,春秋鄹邑大夫叔梁纥出生的地方。这一带不愧称为圣地,民间之淳朴,民情之亲切,诚为他处所无。华云表用过晚饭,在街上随意蹓了一阵,眼见镇上那一派宁和气象,尚未从事憩歇,一身疲累即已为之十去八九。

  华云表倘佯间,镇口蹄声得得,忽然鱼贯着进入十余匹坐骑。从来骑的装配看去,似乎是一群贩南货的商人。山东一省,在这带虽然平静,然于其他各地,却很少有太平的时候,故此一般商贾多系结伴而行。设无镖师护队,与列者也必多半孔武有力。眼前入镇的这一群,亦不例外,人人年在三四十之间,其中有几人还似乎在马鞍旁藏有刀棍之类的防身兵器。一行落脚的,正是华云表已经住下的鲁镇老栈。华云表见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便也准备回栈休息。讵知他一脚刚刚跨入栈门,栈中那名老年店伙即已迎了过来,不住打躬赔笑道:“务请这位乡亲见谅,刚才这批客人说,他们带了不少货色,要将整个后院包下。对不起乡亲,乡亲的行李,小店已经斗胆做主搬来前面,前面这间房间也不错,一向都是帐柜上占用。只要您认为合适,关于房钱方面,您尽可以随便赏。”

  华云表虽然有点不高兴,但想一想觉得事实上也的确有些不方便。人家大伙儿一群,一个个带有大批南货,他一个人杂在里面成何话说?加上店伙年纪这么大,说得又真诚,他实在不便峻拒,只好无言点头。华云表入屋时,那十余南货商人正围在一张大圆桌上用餐,一个个有意无意地拿眼朝他扫来,好像在考查这名同栈旅客是否可靠似的。华云表肚里暗骂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谓无商不奸,真是千古名言,哼,如将小爷惹火了,小爷就当真客串一下也未尝不可以!”

  华云表这样想,也不过是赌气而已,他当然犯不着跟对方这些人一般见识。为了使对方安心,华云表故意摆出附近乡下人那种粗拙神态,看也不看众商一眼,径直进入店伙指给他的新房间。

  这间客房就在厅屋的一角,与后院仅有一墙之隔。华云表懒得去听外面那些家伙在叽叽喳喳地谈些什么,闩上房门,灯一吹,和衣上炕,拉开那条又硬又重的被子蒙头便睡。可是,天生聪敏过人的他,愈是不想听,那些断断续续的细语偏偏钻透门隙往他耳中送来。这时,但闻其中一人,以大不以为然的语气粗声道:“老三就是欢喜疑神疑鬼的……”

  另外立即有人低喝道:“老七,小声点!”

  华云表一怔神,睡意全消。疑神疑鬼?疑的是什么?还有,“老三”和“老七”,纯然一派江湖人物口气,这批家伙真是“生意人”?挨骂的老七没有再开口,其他人的声浪也跟着低下去,现在,华云表想听却又听不清楚了。不多一会儿,履声杂沓,似乎全部正向后院中走去。华云表尽量往好处找解释:所谓“老三”“老七”也者,或许是这一群中的一对真兄弟也不一定。这么多人,难道就不许里面有上一对同胞或结拜的兄弟吗?至于“疑神疑鬼”几个字,那是什么地方都用得上的;譬如说不放心这批货的成色啦,不信会有赚头啦,诸如此类,用来亦极普通。再说世上又哪有这么多的巧事,一碰上就是武林中人?设若如此,岂非寸步难行?这样胡乱猜测下去,反倒变成自己在“疑神疑鬼”了!

  华云表想想不禁好笑,心头一宽,立即有了睡意。华云表一觉醒来,忽然觉得栈中歇了这么多人,似乎不应该如此静得可怕。愈想愈觉不对劲,悄悄起身,拨开门闩,挨至门外探首朝后院一看,四厢不闻一丝声息。华云表知道这里面果然大有文章!他又缩回来将房门轻轻拉上,然后一式灵猫戏鼠,悄然纵去庭外,一晃双肩,腾身上屋。四厢飞快地踩探了一圈,下面果然一个人也没有,这批家伙都去了哪里呢?华云表纵目四扫,东西南三面都是旱田,正北是尼山。旱田中的麦秆都还低得很,要找人,应该只有尼山一处!于是,华云表真气一提,毫不迟疑地向尼山方面飞纵而去!

  不一会儿,抵达山麓。华云表驻足谛听了片刻,继续再向山中搜去,绕过一座峰腰,华云表终于证实一件事:“疑神疑鬼”有时也的确有“疑神疑鬼”的好处!瞥及前面岩壁上的幢幢人影,华云表不敢再大意了。他将身躯退回来,于阴暗处缓缓向峰顶猱升。估计刻下立足之处已高出那批神秘人物三四丈,他这才蹑足绕去前面,借着一块大石遮住身形,探首俯身向下张望。峰下是块小小的谷地,四边岩壁长满杂果野树。

  在谷地西北一角,一片蔓竹之后,这时隐隐透出一星闪烁的灯光。华云表有点明白了!原来这座僻谷中隐居着一户人家,这批装成南货商人的江湖人物要找的,大概便是发出灯光的那一家人。依此看来,那一家也是武林中人应该是无甚疑问的了。华云表有点不解的是:如此深更夜半,那一家为何尚未熄灯?其次,这批人既已找上门来,又为什么暗中窥伺而迟迟不下手?时机未至?等待增援?不然是为了什么在观望呢?

  华云表思忖未已,上空峰顶,忽然嗖的一声向谷中射落一条伟岸的身形!此人想系由他峰纵渡而来,因为华云表一直没有听到身后有甚响声。来人一身蓝色夜行装,脸垂蓝色纱罩,落地后略一顾盼,立即腾身疾投西北角发光之处,去势之速,堪称罕见。依华云表之观察,今天,他虽然一套追风身法已有七成火候,但是如拿他与来人相比不是说句泄气的话,他,还差得很多!四壁人影,早在蓝衣人自峰顶泻落之际即已潜伏得一个不见,蓝衣人好像心情甚急,是以他在扑向那一星灯光时,根本未曾觉察到四周业已布下天罗地网。蓝衣人进入竹林,那一星灯光随之消失。这样,约莫过了一袋烟光景,一阵豪笑透竹而起,紧接着,蓝衣人再度出现!

  蓝衣幪面人大笑着走至谷地中央,手中似乎挥舞着一张白色纸片。这时,但见蓝衣人身形一定,迅速将手中纸片撕成粉碎,呼的一口吹散,拍拍手,抱拳向上,四下一拱,重又大笑起来,朗声道:“说来遗憾,而又惭愧。戴某人迟来一步,她们母女业已事先获讯离去。来,来,朋友们下来吧,报警专使暂充一次牺牲祭品也不妨!”

  华云表猛然一呆,这不正是那位自承轻功处于“万里追风”,“侠蝶”,“鹑衣阎罗”等三人以下,时时想找泰山“八步赶蝉”较一较谁是“轻功天下第四”的贺兰“神行太保”戴宗衍吗?所谓“她们母女”,难道就是王屋“七绝飞花”与“七绝小玉女”母女俩不成?

  ▼第二十章 豪气干云神行客

  大概不会错,除了这对母女,应该没有别人。原来母女俩业已避开,留下灯光,乃是空城之计。神行太保撕掉的纸片,可能是母女俩留给这批暴徒的,怪不得神行太保一走进茅屋马上就知道外面暗处有人!神行太保话一完,四壁一阵传啸,嗖嗖不绝,十余条身影相继扑落,将神行太保团团围在核心!华云表对神行太保这种豪壮表现不由得大为钦佩。他明知道四面楚歌,却不肯仗着一身超绝的轻功突围,这样的人,正是那种为争一口傲气,流血断头在所不计的标准武林铁汉!现身下谷的十余人,正是鲁镇老栈中那批“南货商人”,所不同的,一人脸上多了一幅面纱而已!

  神行太保屹立如塔,目光一扫,微哂道:“诸位系来自金陵‘血剑总宫’?还是来自十八座分宫中的某一分宫?属于‘金剑武士’?‘银剑武士’?抑或‘紫’‘黄’‘蓝’‘黑’四色武士中的某一小队?你们那位‘血剑魔帝’还好吗?他还预备‘神秘’多少时候?”

  神行太保语毕,忍不住又是一阵快意的哈哈大笑!神行太保对血剑魔宫一下子竟能知道这么多,不但华云表大惑不解,即连那批血剑魔徒们,也似乎人人均甚意外。站在正东方位的一名幪面魔徒冷冷接口道:“少陶醉了,戴宗衍。今夜,你这番话已将自己埋葬得够深的了,不过,你如果能透露一下你获得这些消息的来源,本座也不反对让你多活一会儿。现在,本座不妨回答你的问题,此刻围在你戴朋友四周的,正是血剑第三分宫的‘十三血煞’,本座即为诸煞之首!”

  神行太保大笑道:“好,好!第一分宫的‘十二滚刀手’刚报销得差不多,却又来了第三分宫的‘十三血煞’,倒真像苍蝇一样,愈拍愈多啦。哈哈哈,你们怎么不去金陵总宫问问呢?听说这几天你们那座总宫正忙着搬家是吗?好好的一座总宫为什么要迁地方呢。这就是戴某人的答复:所谓‘魔宫’,所谓魔帝,时至今日,早已不成为其秘密了!哈哈哈哈!”

  先前发话的那名血煞之首,突然厉喝道:“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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