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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青衣少年冷冷一笑道:“是的,惹您见笑了!不过,不瞒您说,像这种‘车把式’,我实在想多认识几个,所可惜的是:武林中只有一个‘鹑衣阎罗’!”

  华云表骇然失声道:“谁?”

  青衣少年淡淡地道:“没有听清楚是吗?好,那么,让我再报出他的全衔:丐帮九结帮主,‘鹑衣阎罗’,姓‘严’字‘奕笙’!”

  华云表脑中一嗡,脚下顿时飘浮起来。他虽然速度不减,仍在向前奔跑着,但是,那全属机械性地跟着青衣少年跑。青衣少年跑得快,他就跑得快,青衣少年跑得慢,他也跑得慢。假如前面是大江,只要青衣少年跳进去,毫无疑问的,他一定也会一步不差地,照样跟着跳进去的……

  天黑了,至德县城东门外,一所高大宽广的宅第前,一辆车帘低垂的马车由快而慢,终于在车把式一个紧急收缰之下,两匹吐着白沫的马儿前蹄并举,吭吭一阵闷嘶,车停下了,两匹马后腿一软,也跟着翻身滚倒!车辕上跳下一名虬髭猬立,裤脚管高卷,虽然已是深秋之气,上身却仍只穿着一件破旧露臂背褡的车把式!这位车把式不只是相貌凶恶,一副心肠可也真的够狠,他跳下车来,对那两匹脱力倒地的牲口看也没有看一眼,快步奔向车后,似乎连掀车篷的工夫都没有,嘶的一声,并指划破篷布,抢一般的自车厢中抄起一条软绵绵的躯体,健步如飞,直往庄门中间去!

  “止步!”

  一声大喝,自堡楼上扑落一条身形!破衣凶汉听如不闻,飞闯如故。自堡楼上扑落者,显为这座庄宅的护院武师。这时他见来人毫不理睬,眼看着即将闯去庄内,一时之间,不由得又怒又急。随着第二声大喝,一个箭步,五指如钩,探臂便朝破衣凶汉后颈抓去!从出手招式,以及步眼身腰看来,这名武师之武功显然不弱。这一抓,真力暗蓄,颇似大力鹰爪一类的功夫,破衣凶汉要给抓实,铁浇的背颈,怕也非被抓透五个窟窿不可。

  可是说也奇怪,破衣凶汉虽然耳朵像个聋子,但脑后却似生着眼睛一般,不论那名武师如何呼叫喝骂,他都置之不理,但在五指近颈的那一剎那,他却突然采取了行动。但见他脑袋微微一偏,有如弹拂肩上一灰尘似的,空着的右手往肩后一撩,不早不晚,分毫不差,正好将那名武师抓空的手腕一把刁住!那名武师的一条身躯看上去相当健硕,但一旦抓在那名凶汉手里,却立即轻得似乎连根灯心草的重量也不如。凶汉振腕一扔,武师翻肩倒地,叭哒一声,给远远摔出三丈之外。这一切动作,始终没有影响那名凶汉前进的速度。出招、制敌,在他而言,似乎是理所必然,从头到尾,他连眼皮都没有撩那么一下!

  凶汉抱着一名伤员闯进第一道庭院,堡楼上,警钟大作……不过是眨眼工夫,前后院,灯火通明,数十名健壮家丁,人手火炬一支,分自四厢执械奔出。凶汉在院心停了下来,他四下张望着,显然想在众人中找出本宅的主人翁。堡楼上有人大呼道:“快点收拾,这厮颇有两手,蔡大师父已经伤在他手上了!”

  执械众家丁一声鼓噪,立由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就在这时候,正厅中忽然闪出一人,如雷喝道:“住手!”

  一声喝出,满院寂然!众家丁一个个悄然后退,紧接着,一位面容清臞,双目奕奕有神的青袍中年儒士自石阶上飞步奔下。人尚远在七八步之外,已然双拳高并,满脸堆笑,充满歉意地高喊道:“严老帮头,您好……”

  “严老帮头?”

  武林中姓严的不止一人,以帮立门户的门派也不止一家,但是,身居“帮头”而又姓“严”的,却似乎没有第二个。众家丁人人一身冷汗,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来人竟是当今武林中,声威显赫一时,名气几乎不下于本届武林盟主“一剑震八荒”的“鹑衣阎罗”严奕笙!鹑衣阎罗脸上不见丝毫笑容,冷冷望向主人道:“敝帮总舵巡按香主在马鞍山过来约五十余里的蔡家集附近受了重伤。这一带,以你老弟住得最近,而你老弟又是众所周知的‘半帖圣手’,武林中除了一位‘赛华佗’,便数你老弟之医道高明。希望老弟能将我们这位申香主救活,‘百步神拳’申奇正对丐帮之重要性你老弟是知道的。只要老弟能将他救活,丐帮自严奕笙以下,随时听凭你老弟吩咐!”

  被喊作“半帖圣手”的中年儒士呆了,四厢屏息静立着的一干家丁们更是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受伤的是谁?“百步神拳”申奇正!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纵使众人枯肠搜尽,也没有一个人能想得出今天武林中,谁有这份能耐竟能将丐帮总舵巡按香主,以一套神拳闻名天下,有生以来几乎没有落过一次败绩的申奇正一举伤成这样!当然了,这也并不是就说“百步神拳”之武功已经达到天下无双之地步。当今武林中,比“百步神拳”武功好的人,还有的是。譬如说,少林“寄尘大师”、武当“化鹤道长”、本届盟主“一剑震八荒”,以及他们本帮的头子,现在抱着他的这位“鹑衣阎罗”,这几人,武功可说无一不在他之上,然而,这几人会向他下手吗?

  半帖圣手回过神来,眉峰皱了皱,连忙答道:“这……实在出于小弟意料之外,不过,小弟敢保证一句,只要我元士直能力所及,元某人无不尽心,外面风大,请到里面坐……”

  鹑衣阎罗挺立不动,沉声道:“救命第一,最好请老弟马上动手。严奕笙

  一向是恩怨分明,今天来有求于你老弟,反于进门时先将老弟之部属打伤,这时又对老弟如此不客气,可说不通情理之至。所以,严奕笙也愿向你老弟提出两点保证:第一,贵部属绝无伤残之虞,很可能连伤都没有伤着,老夫手底下这点分寸还有。第二,过了今天,只要我们这位申香主能够挽回一命,严奕笙一定肉袒负荆,亲自膝行登门谢罪!”

  半帖圣手元士直忙不迭打躬道:“严老言重了……”

  不待语毕,迅速扭脸喝道:“元大掌灯伺候,元二速去后院请如意娘娘亲送药箱过来!”

  命令下达后,数十支火炬立即围拢上来,照得全院亮同白昼,且有人去厅中搬来屏风和睡榻。这样一来,鹑衣阎罗反倒有点过意不去了。他转向那些家丁,神情微显激动,不住颔首说道:“谢谢,谢谢各位兄弟……”

  受伤的百步神拳已被轻轻放去睡榻上。不一会,一名楚楚动人的少妇捧着一只药箱出现。鹑衣阎罗望着那名动人的少妇,神色微微一怔,一声快到口边的招呼,硬生生又咽了回去。半帖圣手连忙介绍道:“贱内年前已经过世,这是新近续弦之小妾如意。娘子,快过来见过严老帮头!”

  少妇裣衽一福道:“严老您好。”

  鹑衣阎罗欠身道:“劳动弟媳,十分不安。”

  如意夫人将药箱掀开,静静站至半帖圣手身旁。全院跟着静下来,只听到火炬的火舌在夜风中毕剥轻响……半帖圣手自药箱中拈起一根金针,俯身伸手掀开百步神拳脸上那块已为鲜血渗透的白布。白布掀开,现出一张蜡黑的面孔,唇眼紧闭,气息奄奄,鲜血似由口鼻中溢出,满脸都是斑斑血污。鹑衣阎罗钢牙紧咬,面肌不住抽搐,虎目中泪光隐约…半帖圣手脸色凝重,先以手背在伤者鼻下探了一下鼻息,然后抄起伤者一只手腕,静静把了一会儿脉,最后拉开伤者胸衣;金针执定,运神聚气,猛然一针刺下;双指微微捻动,拔起,再刺,不消片刻,已于胸胁间遍刺三十余针之多;刺到最后一针,方见百步神拳身躯稍稍颤动了一下。半帖圣手见了,连忙扔掉那根金针,自药箱中取出一只细颈玉瓶,在金针刺过处,敷洒上一层黄色药末,再于药末上覆盖一张薄铁皮,铁皮上浇了半瓶烈酒,最后引火将烈酒熊熊点燃……鹑衣阎罗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颤声低低问出一句:“老弟,有……有救吗?”

  半帖圣手沉吟不语,忽然抬头向如意夫人道:“你吩咐他们将这位申香主抬入西厢,再叫小菊、小桂二个丫头到前面来照顾,药,你自己煎,照续命第三方,另外加三钱长白千年野参。”

  语毕又朝鹑衣阎罗一甩头道:“来,我们去东厢坐坐。”

  进入东厢,宾主落座,家丁奉上香茗。鹑衣阎罗激动地道:“无端打扰,已属不该,复蒙老弟如此悉心诊察,我,姓严的,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之,你老弟放心……”

  半帖圣手捧盏不语,似乎在静听,也好像正在思索着另外一件什么事。忽然,他抬起眼光问道:“对方是何许人?”

  鹑衣阎罗恨恨切齿道:“老夫要是知道对方是谁,宁可弃人不救,也不会放他过去的。老夫这次,实在是碰巧遇上。老夫离开太原时,只知道申香主已出来巡察各处分支舵,何处先,何处后,走哪条路线,老夫则不清楚。你老弟也许知道,丐帮一向尊重各堂之职掌,非遇必要,从不过问。老夫是从江西九宫山,‘谈玄’老人那里回来,本拟取道两湖返太原,因听说韦天仪已由洛阳南下,刻正领着一批人到达云梦、黄岗一带,唯恐路上遇及,故绕道马鞍、九华。不意行抵蔡家集附近,忽于一株大树下见到我们这位申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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