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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黄胖汉子仰脸喃喃道:“可怜的小妮子……”

  赵玉坚站起来,一脚踢开座椅道:“朋友,现在轮到咱们出去了吧?”

  黄胖汉子忽向神行太保托出掌道:“这位大哥身上没有带银子?”

  神行太保摸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道:“当然不会要你会钞!”

  黄胖汉子浅浅一笑,伸手捻起银块,“搭”的一声。投入神行太保那只酒杯。神行太保,还有赵氏兄弟,全给瞧得脸色惨变——一杯黄澄澄的酒,蓝烟腾冒,嗤嗤作响,不消片刻,美酒已化成一杯黑水!赵氏兄弟呆了一阵,情不自禁伸手要去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黄胖汉子连忙摇手道:“你们的没有!”

  两兄弟不信,以银块一试,果然没有异样,不禁抬头向黄胖汉子讶然望去,意思是说:“你怎知道的?”

  黄胖汉子笑了笑道:“这就是咱说那小妮子可怜的原因呀。本来你们兄弟是主客;不意那丫头怜才心软,这年头,一个人的仪表……”

  嘻笑着,抱拳一拱,大步下楼而去。赵氏兄弟欲加拦阻,神行太保摇头道:“不必,愚兄知道他是谁了。”

  赵氏兄弟同声道:“谁?”

  靠楼梯口,坐着一名龙钟老者,这名老者来这儿喝酒也有三天了。他本来一直在默默注意着先前所发生的这一切。这时,神情犹豫不决,似乎又想听完神行太保说出那黄胖汉子是谁,一方面却又怕耽误了什么要事一般,楼上楼下来回张望一阵,终于毅然下楼追去黄胖汉子身后——这名龙钟老者,正是立志要查出今天武林中那股邪恶势力根源的中州华家第四代后人:华云表!

  华云表下楼追出门下,游目环顾之下,已然失却那名黄胖汉子踪影。当下,心底不禁暗暗着恼道:“早知道这厮脚底下如此滑溜溜,在楼上听神行太保说出他是谁也好。”

  他已提不起重行登楼的兴趣,想了想,决定暂时对这一切放弃,还是先办自己的正事要紧——去黄山,找那位丐帮现存唯一的“十结太上长者”,“风尘老人”古慈公!于是,他转身向南城方面缓缓走去。他今天,一身轻功虽已不俗,然由于经验之不足,先后两次,均因一步之差而将目标追丢,说起来,也实在够惭愧的!不过,此刻的华云表,尚无心顾及这些。现在,他一路走着,脑中一直盘旋不去的一个疑问是:那名下毒的青衣少女究竟是何来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样年轻、纯真,看上去仅有十三四岁的一名妙龄少女,竟然会施出如此般令人齿冷心寒的恶毒手段!

  刚才,在楼上,他都看到了。青衫少女一走,一名长脸中年人,寒着面孔,跟着下楼。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看不出两者之间有何关系。之后,黄胖汉子先自说了一句:“可怜的小妮子”。接着又道:“这就是咱说那小妮子可怜的原因,本来你们兄弟是主客,不意那丫头怜才心软——”他这才明白,中年汉子与青衫少女原来是一路来的,此行主要目的,原是为了要毒死“龙堡双玉”。

  结果,青衫少女对赵家兄弟下不了手,仅将毒酒斟与神行太保跟黄胖汉子二人,东窗谋泄,中年汉子因而一怒追出!且不管那名青衫少女因一时心软将会遭遇何等命运,现在要问的是:那中年汉子何以要暗中督促着那名青衫少女谋算“龙堡双玉”?是私人恩怨呢?抑或一如“玉剑令主”之计杀“万里追风”,十余幪面人之指索于他华云表,同样来自“血剑魔宫”?这些,只有一个人知道,便是那个皮肉浮肿而装疯装傻的黄胖汉子!想到这里,华云表益发后悔不已;他要追,便该早追,不然,便该留下!而现在,驼子摔跤,两头不着地。不但人没有追着,却弄得连黄胖汉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华云表走着,正出神间,忽听得身边有人自言自语道:“白天走大街,就有这么个好处。明知道有人跟在你后面,但是,放心好了,满街是人,他下不了手……”

  华云表一愣,心想:这是什么话?转脸望去,华云表眼光一直,几乎惊叫出声。身边,约有一肩之隔,正向前蹒跚地走着一人,黄饼脸,细瞇眼,挺着一座黄土新坟似的大肚皮——谁?正是那位黄胖汉子!华云表定下心神,缓缓再向身后搜视过去。身后,相去约四五步处,这时正不即不离地跟着两名长衣中年人!华云表先还以为黄胖汉子是在示警于他,这时见两名长衣汉子眼光始终只在黄胖汉子背上打转,这才知道黄胖汉子这番话原来是故意说给身后敌人听的,自己身份并未暴露。华云表宽心之余,自是不肯将这场即将上演的好戏轻易放过。他徐步拢来这边店檐下,故意落后一段,让三人都走去自己前面,然后,再遥遥追上去。

  过了迎喜门,黄胖汉子忽然走去对面一家药铺门口停下。药铺里面,立有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人隔柜探身赔笑道:“大爷好,带着方子,还是先把把脉?”

  两名跟踪的长衣中年人见黄胖汉子停下,跟着也将脚步放缓。过时只见那黄胖汉子摇摇手道:“都用不着,替我照古方抓一帖就得了!”

  那名药店老板赔笑道:“是治……?”

  黄胖汉子似有意,似无意地扫了两名长衣中年人一眼,然后这才转过脸去,皱了皱眉头道:“这两天老觉心神不安,就好像恶鬼缠身似的……”

  药店老板噢了一声道:“虚阳上升,神不守府,须以攻代补。大爷,来付培元去邪的怎么样?”

  黄胖汉子点点头道:“好,抓好就在这儿煎了。”

  黄胖子说着,一面就在店口一张条凳上坐下来,捧心蹙额,一副有气无力,半死不活神情。华云表见一这番做作,不禁暗暗好笑。两名长衣中年人已经走过了头,这时一递眼色,借故指点着,又折身转了回来;黄胖汉子身躯一转,头抬之下,突然堆起满脸笑容,迎着两人起身让座,殷勤地笑着招呼道:“坐,坐,坐!两位气色不佳,是不是也想来一帖?两位运气好,算是找对了地方!这家回生堂挺有名的,三代祖传,着手成春,参茸燕桂,药材地道。心病鬼胎,气衰色败,一应疑难杂症,无不包医包好!”

  因为黄胖汉子说得又快又自然,忙着抓药的店家一时没听清楚,竟然拢过来,抱着秤子,拱手逊让道:“这位大爷好说,小号不过薄有虚名而已,所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都是乡亲帮忙,朋友们抬举了。”

  黄胖汉子呵呵傻笑,两名长衣中年人驻足侧目,直气得脸孔铁青,然于闹区白日之下,却又发作不了,恨恨切齿,嘿了两声,然后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头,身形于拐过一道街角消失不见。黄胖汉子目送两名长衣中年人远去,笑声收起,懒懒地打个呵欠,又于条凳上坐落。华云表见黄胖子一时竟无离去之意,不禁左右为难起来。这样隔街盯着,短时间还可以,时间一久,难保给对方觉察。他想了想,决定冒点风险,索性也向药铺走去。

  华云表干咳着,弓起腰背,缓缓入店,他心想:“说不得,只好也来一帖‘止咳化痰’的了!”

  黄胖汉子眼光抬起,不禁轻轻咦了一声,他似乎已认出这名龙钟老者曾经跟他同过渡船。华云表装出异常吃力的样子,点头笑了一下道:“您好,咳,咳……”

  黄胖汉子眼皮眨了眨,忽然伸出脖子,低低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老弟,你说是吗?”

  “老弟?”

  华云表暗吃一惊,故意怫然瞪眼道:“尊驾今年贵庚几何?”

  黄胖汉子嘻嘻拱手道:“敢先请教老丈。”

  华云表装出一副气结之色,咳了一阵,咻咻然翻眼道:“老朽,咳咳,行年七十有三,咳,咳,真……真是岂有此理,太……太岂有此理了,咳……”

  黄胖汉子点头喃喃道:“难得难得,七三高寿,居然还保有这么一副整洁如玉的牙齿,所谓‘返老还童’,大概便是这种情形了。”

  此一破绽,实非华云表始料所及。心头一震,本能地闪挪五尺余,真气连聚,戒备以待。黄胖汉子扬脸侧目,似甚欣赏地点点头道:“一身轻功倒蛮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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