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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由于这条渡船,船身本来就小,现下有这具尸体横放船头,无论上下船,除自尸身上跨过,别无他法。

  华云表皱起眉头,正感进退两难之际,身后忽然有人不耐地催促道:‘喂,前面这位老人家,您到底上不上去呀?如果不想上去,让开路给别人走怎么样?”

  华云表刚准备一脚跨过,经这一催,不禁猛然警觉过来。他因为急着赶路,早已忘却自己现在的外形是个龙钟老者,如果一脚跨过尸身,露出灵活身手,岂不启人疑窦?他本就觉得跨越别人遗体多少有些不妥,如今正好——于是,他应了一声对不起,绕开尸身,手扶船栏,自船舷上颤巍巍地挨着走到对面敞舱中。回过身来,他看清适才催促自己者,原来是两名白衣少年。两名白衣少年看上去似乎是双生子,不但衣着和身材难分彼此,就是面部五官,也极酷肖。一人一只挺直的鼻梁,一双晶澄的眼神、同样英俊,同样潇洒!

  华云表心头倏地一动,忖道:“难道这就是万里追风口中所说的‘泰山龙堡双玉’赵玉坚、赵玉泽,赵家两兄弟不成?”

  想着,不禁对两兄弟暗暗留意起来。两名白衣少年,就算他们是“龙堡双玉”,华云表这时也无法辨认他们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他于一再细察之下,只约略看出二人中一个似较沉稳,另一个则稍显浮躁。由这一点,不难想到刚才催他让路的,必属后者。然而,华云表所观测到的,也就只限于这一点,他如想知道其中究竟哪个是“赵玉坚”,哪个是“赵玉泽”,就只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举止比较沉稳的那名白衣少年,稍稍迟疑了一下,结果也仿着华云表,绕开尸身,自船舷上走过来。而落后的那一个,却似乎懒得多费周折,右足一抬,便拟自尸身上跨过。没想到,就在他左足已经离地,右足尚未落实的那一剎那,破蒲扇下面发出一声轻“唔”,“尸身”忽然翻转。有若人在熟睡中,不经意地转侧身子一样。腰身一倾,一腿架到另一腿之上,曲起膝盖,于有意无意之间,正好顶向白衣少年胯下的下阴要穴!白衣少年脱口一声骇呼,双掌虚按,身形暴腾!总算他身手不凡,居然在变生仓促中,以毫厘之差,差堪纵掠而过!舱中七八名渡客,随着也是一阵惊呼。不过,这阵惊呼到这时候才发出来,显然并不是惊于“死尸”的“复活”,而是惊于白衣少年竟能一跃丈许之高!

  受惊的白衣少年,双足找着舱面,立即转过身去冷笑道:“原来朋友竟是在等着咱们赵家兄弟……”

  果然是“龙堡双玉”!华云表精神一紧,也觉得事情颇不简单,不意掉脸过去一望之下,船头那人,鼻鼾微传,竟已呼呼睡去。白衣少年踏出一步,厉声喝道:“起来,朋友,少装神弄鬼了。赵家兄弟年纪虽轻,却并不是好欺侮的,朋友纵使大方,小爷可要得罪了!”

  那人身躯一动,忽然一骨碌爬坐起来,于浮肿的饼脸上,睁开一双细瞇眼,慌慌张张地四下转着脖子道:“谁在叫?什么事?是……是不是船漏水了?嗯……船……不是还没有开吗?那么……难道我是在做梦不成?”

  自语了一阵,见无人答腔,垂头又想倒身睡下。

  白衣少年嘿嘿冷笑道:“哼,装的倒蛮像!”

  双臂蓄势,一步步欺过去。那人一回头,怔了怔,缩身骇叫道:“你……这位少爷,是不是要打架?船老大,喂,船老大,要命的,你……你怎么不过来说说话?”

  打着赤膊的船老大连忙放下手中缆索,跑过来问道:“什么事?”

  那胖汉如获救星似地挨至船老大脚下,指着白衣少年嚷道:“岂有此理!他凭什么要打人,你老大问问他!”

  白衣少年冷笑不置,另一名白衣少年负手静立,虽然未采取行动,一双有神的眼光却始终未曾一刻离开过那胖汉脸上。

  船老大朝双方望了望,然后向白衣少年苦笑道:“对不起两位客官,都是小的不好。这位胖哥坐这条船,已经不止一二天了,他人胖,身体也虚了点,每次都是挨着船板就想睡。”

  手朝舱中众渡客一指,又道:“那边的周大爷,钱二麻哥,还有胡四秃兄等几位常客都知道的。小的也骂过他好几次,总而言之,下次要他躺到边上一点就是了!”

  船老大说得很恳切,而那人一身浮肿的黄皮黄肉,也实在看不出有甚可异之处。白衣少年火气虽然退了不少,但仍忍不住冷笑道:“哼哼,小爷眼睛可没有瞎……”

  白衣少年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不过,白衣少年底下要说的是什么,华云表却清楚得很。不管别人所见到的是否相同,他华云表,第一个就跟白衣少年有着同样的疑惑:活人与死人,其间之差,只在一口气。刚才明明白白的,那个土坟似的肚皮鼓在那里,纹风不动,活人能不呼吸?呼吸时能保住肚皮不生起伏?还有:他早不翻身,晚不翻身,偏巧凑著有人想自他身上跨过时,就翻身了?膝盖曲起,不偏不倚,时间与部位,都准确得恰到好处。说巧,不也太巧了些?

  这时,一直负手静立着的那个白衣少年忽然踱过来向余怒未息的白衣少年一摆头,淡淡地道:“算了,老二,让人家开船吧。到了洛阳,我陪你去中州第一楼,喝上个三整天,算是给你消气就是了!”

  华云表这下弄清楚了:说话的是双玉老大赵玉坚,呕气的则是老二赵玉泽!赵玉泽经兄长相劝,轻轻一哼,狠狠地瞟了那胖汉一眼,悻悻转身,再未有甚表示。华云表对这位双玉老大赵玉坚钦敬之心顿生,他不是钦敬对方的泱泱风度,而是钦敬这位赵玉坚的一股干云豪气!他放出口风,放得如此自然,如此磊落:“中州第一楼”“三整天”——这不啻说:“朋友,要找赵家兄弟,你还有机会,朋友不至于连中州第一楼在什么地方也找不着吧?那么,去吧,我们等着!”

  平安渡过河,搭客纷纷登岸。华云表留在最后面,经过一阵盘算之后,他就也向洛阳城中踽踽走去。他想:追踪之举,显已无望。纵然轻功盖世,不知道人家去了哪里,又有什么用?再说,进城呆几天,似乎也不是纯粹白耗。洛阳居九州之中,一向为风云际会之地,中州第一楼,更是名满两京,武林人物来往关洛,总免不了要到这种地方落落脚。“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或许反会在那里有所收获也不一定。

  夏初,如果来上点小雨,应是最佳的喝酒天气!洛阳西城,位于千秋门旧址的“中州第一楼”,晨间一阵激雨,浇开了伙计们脸上的笑容。果然,还不到近午时分,楼上楼下,已经上满八成座。楼上,临街靠窗口的一副座头上,面对面,坐着两名丰神如玉的白衣少年。两名白衣少年脸孔都是红红的,显然他们来得很早,酒也已经喝下不少了。这时,其中一名白衣少年手托酒杯,缓缓移动眼光,在满楼扫察。另一名则探首窗外,不住向大街两端张望。看二人的神形,似乎正在等候什么人。只听探首窗外的那名白衣少年蹙额喃喃道:“今天已经第三天了,难道——”手托酒杯的那名白衣少年缓缓接下去道:“不会不来的!”

  先开口的那名白衣少年哦了一声,转过脸来道:“大哥凭哪一点下此断语?”

  被喊做大哥的白衣少年微微仰起脸,轻轻旋转着手中酒杯道:“凭这几天我们身后一直没有断过护驾者这一点!”

  发问的白衣少年呆了呆,目光闪动,正待开口之际,忽听楼梯一阵剧响,楼口已然出现一名蓝衣劲装大汉。这名蓝衣大汉,身高七尺以上,紫膛脸,高鼻浓眉,双目灼灼有神。他在一个环扫之下,业已看到两名白衣少年,眼光一亮,喜色顿露,猛然一拍两只巨灵掌,大笑着向两名白衣少年走过来叫道:“两位老弟,这下得破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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