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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大殿中,这是唯一声响,清晰、低沉、有力,这位金锦统的语音一停,大殿立即归入一片可怕的沉寂。

  玉帐仙子端坐不动、不言,甚至连眼光都没挪移一下,彷佛来人话尚未完,她依然在倾听着一般。

  因此,沉寂继续着——

  这种不知将延续到何时的沉寂,没有人能打破,也没有人打破,除了那位专使,或者玉帐仙子本人。

  于是,那位金锦专使只好轻轻一咳,又说道:“帝君这次的要求,仙子不妨再三考虑一番,论内容,实在算不得苛刻,桑大侠虽然尚值壮年,但是,从桑大侠进入神威宫以前的行止表现,桑大侠似乎早已厌弃武事,而仙子您,先后两度威统武林,就就此退隐,不再过问江湖恩怨,未来的武林道士,仍然会有您独特地位,而您留给武林中的印象,也将是永远不可磨灭的,所以,帝君说——”

  来人扫了云殿上一眼,见主人仍无任何表示,于是又接下说道:“由神威宫派人接管之后的玉帐圣宫,除了称号改易之外,内部人事与组织将不受任何影响。‘玫瑰’女侠仍可充任这儿‘君山副宫’宫主,十二金钗、左右花相、花奴、花隶、一令八玉,以及百花花女,均得职司如旧。这是仙子的心血基业,创建不易,仙子纵然离去,也将必放心不下,这些,帝君都考虑到了,所以,帝君请仙子放心,他与桑大侠没有私人恩怨可言,今天,其所以如此,都不过为了当年一句戏言,他说过:‘总有一天,南海至尊翁五个宇,要将上面的南海二字拿掉,让他变成至尊翁三个字的!’帝君现在是骑虎难下,为了实现这句自许之言,他不得不先来跟玉帐圣宫打个商量,所谓‘两雄不并立’是也。至于易帜后的玉帐圣宫,除了改事一人之外,可说与先前毫无分别——”

  单剑飞说什么也忍受不了,蓦地一声沉喝道:“住口!”

  盖殿大惊,齐齐循声回首,那位金锦统领于看清单剑飞面目之后,不由得又怒、又惊、又疑地张目道:“是你——”

  单剑飞戟指厉斥道:“玉帐圣宫主人碍于身份,可能不屑理你,七星门下,小侠我,可不容你这厮放肆下去,是个识时务的,就马上滚回去,七星门下任杀任剐,相信七星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请秦重斌记清楚,迟早会有一天,这就是他的榜样,你这厮如再饶舌,看小侠能不能教训于你!”

  那名金锦统领气得脸孔铁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云殿上突然传下玉帐仙子无比柔和的语音道:“剑飞、卿卿,还有那位什么小妹妹。你们三个人都上来,梅姬退出,回到岗位上去。”

  三小只好依言登上云殿,玉帐仙子吩咐左右花相坐去一边,另命三小子身边坐下,然后转向殿下,缓缓说道:“贵专使能说一说桑云汉当初是怎么样陷入神威宫的吗?”

  金锦统领强自抑下满腔怒火,微微俯身道:“关于这一点,卑座不甚清楚。”

  语音略顿,抬直身躯又道:“不过,帝君已经预计仙子可会问及这个问题,因此帝君交代卑座,说如果仙子问起,要卑座回明仙子,这一点,仙子不妨留待将来见面时再问桑大侠本人。”

  玉帐仙子轻轻一哼道:“无非是增加诱迫力量,逼令云解语答应他的条件而已。”

  金锦统领显然对这位玉帐宫主人还怀有几分懔惧,当下连忙愧然躬身道:“这就非卑座所知了。”

  玉帐仙子满殿环扫一眼,转向殿下平静地道:“好,云解语现在就给你答复。”

  来人腰干一下挺直,双目中射出迫切的期待之色,花令、花相、花姬、花奴、花隶、花女,每一张面孔均由心跳加速而呈现一片苍白。

  单剑飞长身高座,一下子跪在玉帐仙子面前,颤声道:“晚辈虽然尚不知道前辈如何决定,但是,如等前辈话说出口那——那就嫌迟了,如今,晚辈求您,千千万万,无论如何也应不得,前辈应该知道,这事决非出诸家师之本意——”

  玉帐仙子温和地伸出一只手来道:“起来,孩子,云解语由于太任性,以致做错一件又一件,如今,岁月不留情,它走一个人宝贵的青春,却也为一个人带来更为宝贵的教训——系血泪滴滴所累积——唉——放心吧,孩子,我不会再做错什的了。”

  单剑飞安心了,所有的人都安心了,只有那位金锦特使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单剑飞情不自禁地磕头道:“感谢前辈——”

  玉帐仙子等单剑飞起身坐定,又朝四下扫了一眼,这才转殿下,朝那位神威宫来使一字字平静地道:“请回复贵帝君,解语答应了!”

  “云解语答应了”——短短六个字,不啻平地一声霄,回音嗡嗡,历久不绝,震聋了每一双耳朵,也震麻了每一颗心房,全殿上下,人人木然如痴。

  玉帐仙子顿了顿,续向殿下平静地道:“不过在交出这座玉帐宫的主权之前,有一件事却必须贵使者费心安排一下,就是妾身希望有机会先见桑云汉,想当面听他说几句话,这是贵使者曾经答应了的。”

  既感意外,又感兴奋的金锦来使,忙不迭跨上一步躬身道:“可以,可以,随时都可以!”

  玉帐仙子微微一呆道:“随时都可以?”

  殿下那位金锦来使自知口快失言,挣了挣,只好坦率说出道:“是的,桑大侠刻下已经来到岳阳城中,只要仙子方便,就是现在去,亦无不可。”

  玉帐仙子注视着对方道:“秦重斌这样做,是不是早已算定云解语一定会答应下来?”

  那位金锦来使嗫嚅着道:“这个,这个——”

  玉帐仙子深深一叹,乏力地挥挥手道:“好吧,你且退去本宫宾馆安息一宵,明天见过桑云汉之后,我们再定交接之方式和日期,原来今天的‘神威宫’主已远非昔日之‘南海至尊翁’可比,就凭他姓秦的这次这份自信力,也就够我云解语心服的了——”

  ***

  雪停了,风也停了,但天空却仍阴沉沉的像块铅板。

  岳阳北城,荒废已久的楚观园中,这时,在陶然小筑前面的雪地上,正背手踯躅着一名青袍中年儒士。

  这名青袍儒士年约四旬出头,五旬不到,长方脸,双眉斜挑,鼻峰挺直,双目霭然有神。他这时似乎正在等候着会见什人,不时停下脚,望望园中雪景,偶尔也朝远边的入园口望去一眼,不过,这名儒士彷佛并不因为等人不到,而显得焦躁或不宁。他的神态,始终都很平静,就像刻下的天气一样,于平静之中稍稍透着几分阴沉之感。

  中年儒士身后不远的小筑门口,静静地垂手站立着两名金锦武士,两名武士神色显得严肃而拘谨,与其说。他们站在那里,是为了监视这名中年儒士,反不若说成他们是在侍候着这名中年儒土来得更为恰当。因为,照他们间或望去中年儒士时那种敬畏的瞩光看来,中年儒士,如有吩咐,他们定然不会违背,如果中年儒士就这样走出去,相信他们谁也不敢出面干涉的。

  忽然,中年儒士目光一直,面对园门方向停下身来——

  园门入口处,这时正鱼贯着走进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穿白衣,上头却蒙着一幅黑色披风的中年佳人;稍后,是一名身披绣锦、气度不凡的中年武士。再后面,则是两名女婢以及一名英俊的青衣少年和两名一衣白、一衣紫的绝色少女。在走至一座业已结冰的水池对面,两婢及少年和少女,同时止步池前,只有最前面的中年佳人仍然继续绕池向前走去。

  现在,在与中年儒士相隔七八步之处,白衣中年佳人也停下来了——

  像冰冻一样,一切都在这一剎那凝结着起来,青袍儒士与白衣佳人相互凝视着,一动不动,久久无言。

  终于中年儒士开口了,他朝白衣佳人点点头,吃力地微笑了一下,缓缓说道:“这么多日子了,但我一点也没有费事便认出了你,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当年的你——”

  白衣佳人微微垂下视线道:“谢谢你!”

  中年儒士轻喟着接下去道:“但我桑云汉,却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桑云汉了!”

  白衣佳人缓缓抬起视线道:“我看不出分别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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